黄泉途奈何

作者:西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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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无情道


      六界生灵皆有识海。识海本不是海,只是过往记忆和意识观念的聚合。

      识海有大有小,心思深沉者大;单纯天真者小;见识广博者大,孤陋寡闻者小。随着年岁越深,识海往往便真成了海,意识和记忆汹涌如潮。在其中走一遭,就好似走过了万水千山。

      魔姬杜若早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总不少于五六千年,识海应当极其广阔。但她的识海之中,却是一片破败荒芜。

      不,并非一片,而是千千万万片,如同破碎的镜。只是每一块碎片里,都如同被灰雾包裹着,没有生机也没有色彩。

      这世上识海最为单调之人,是绝望心死之人。

      “世间寡妇鳏夫那么多,也不见有人能绝望至此,连识海都灰了。”谢必安感叹道。

      傅云疏沉默片刻:“俗欲易有,深情难得。”

      傅云疏抬手挥散了浓郁弥散的灰雾,露出了识海中央的一片火红天空。

      天空本不是红色,而是被四处开满的血色的曼珠沙华映成了那样的颜色。城池,高楼,星罗棋布的道路,都在那赤霞般的色彩里变得黑沉。

      谢必安看过许多书,眼前的场景与《六界鉴录》中魔界的绘图近乎一模一样。如果没有意外,那里就是魔界的都城修罗座。

      魔界只有仙界的二分之一大,且土壤贫瘠资源匮乏,除修罗座以外,大多是荒芜的焦土。在狭小土地上生长的魔族人,就如曼珠沙华火红如卷刺般的花瓣一样,热烈,激进,浑身带刺。

      两千多年前,曾经的魔界之主,天魔赤莲,欲扩展魔界版图而与仙界大打出手。彼时的仙界首尊还是傅云疏的师尊,傅天璇,后于一场名为“断日黄昏”的战役中,与赤莲同归于尽。

      那一战天愁地惨,断情天沦为焦土,星月天亦剩残垣断柱。天璇仙尊去后,傅云疏携溯月仅剩的十七位仙君,抵死将魔族赶出了仙界,魔族随后投降。仙魔两族以惨重的血的代价,换来了百年的短暂和平。

      魔尊寒笙,是赤莲的小儿子,也是断日黄昏中存活下来的,赤莲唯一的孩子,魔界仅剩的一位魔尊,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魔界之主。

      百年后,断日黄昏的同一天,傅云疏以封仙剑斩杀寒笙于仙魔通衢的无情道中。冲进魔界的仙族人将群龙无首的魔族屠戮殆尽,报了百年前的祸乱之仇。

      自此,魔都修罗座封禁,再无生灵出入。傅云疏因此功绩,而继天璇仙尊后,受封为仙界首尊。

      杜若识海中的修罗座,妖冶的繁花如雾如血。楼宇耸立,街上却没有人烟。而魔尊宫殿,修罗殿中却人来人往。但不知是不是时间过去太久,那些飘过谢必安眼前的面孔都是一片模糊。

      殿中,红花绣景,连枝斑驳。一个年轻女子正俯身在院中浇花,面若芳桃艳丽,身若青柳窈窕,是看起来更加青涩些许的杜若。

      “尊上,杜若是寒笙魔尊的妻子?”谢必安疑惑,“书中说魔尊不曾婚娶,是个孤家寡人。”

      傅云疏道:“少看些野史邪书,杜若是他未婚之妻。”

      “若若,你过来。”殿中传来一个男声。杜若放下水壶,提起裙边走进了屋。

      傅云疏跟了进去。

      殿中烛火通明,摆着一局珍珑。棋局一侧坐着个青年男子,一头紫发尤为招摇,高束成冠,正捏着一颗雕花的白子拧眉思索。见杜若进来,招手道:“若若,帮我看看如何破了他这条龙。”

      “放这里。”杜若指了指一处空地,“阿笙你没瞎吧,他这分明是条残龙,这么明显的破绽瞧不出来?”

      “观棋不语真君子,岂有你这样赢不了棋就求援耍赖的人。”

      这句话是与紫发青年对弈之人所说,流银长发搭在肩上,轻纱覆面,海蓝花瞳,正撑腮把玩着一颗黑子。

      谢必安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傅云疏,脱口而出:“尊上,你这装扮如何两千年不曾变化?”

      “皮囊外在有什么重要,花里胡哨反而难看。”

      “尊上还真是…见识独到。”谢必安拍了个马屁后又觉不妥。他仿佛搞错了重点,重点分明应该是云疏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修罗座,又为什么会跟寒笙魔尊在一块下棋!

      傅云疏望着识海中的三人,眼神中的冰冷被流雾隐去。他仿佛知道谢必安内心的惊错与疑问:“寒笙和赤莲不一样。”

      “是吗。”谢必安应了一声,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他所说的“不一样”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了彰显自己不是个脑袋空空的白痴,他也没好意思继续追问。

      寒笙按照杜若的提示下了一子,很快连吃对面三颗棋,拊掌对杜若笑道:“得卿如此,以后不愁赢不了云疏了。”

      杜若伏在寒笙肩上,环着他的脖子,笑靥如花:“这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收敛一些,我这两只眼睛不是出气的,腻腻歪歪给谁看。”识海中的傅云疏似乎有些不满,敲了敲棋盘。

      寒笙笑道:“自己八字没一撇,就看旁人不顺眼。云疏,仙界貌美的女子那么多,你说你怎么就跟块顽石似的谁也瞧不上?”

      “你要是女的,我便娶你。”傅云疏敲下一子。

      寒笙语塞。杜若笑倒一旁,晃了晃他的手臂:“阿笙,要不你变女子吧,我也不嫁你了,瞧着你俩成亲好了。反正你俩天天混一块,反倒我像个外人。”

      寒笙一本正经:“胡扯,本尊如此玉树临风,就算我俩成亲,也是云疏为女子。”

      听到此处,谢必安差点笑出鼻涕,他实在无法想象傅云疏变成女子是什么模样,光是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睛,估计就能打入妲己褒姒一类。

      “笑什么笑,再笑把你嘴粘起来。”傅云疏瞥了他一眼,幻化出一柄长剑,将面前的人与景砍成云烟四散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

      “清识往往存在于最深刻的记忆中,这些显然不是。”傅云疏道,“你不是会唤灵么,这也不知?”

      “忘…忘了。”

      修罗座的场景消失剑下,转眼化成了长生天上粉云一般的樱林。琉璃白雪中,杜若披着鹤氅,在雪地中堆雪人。寒笙也裹得像只毛球,团起一捧雪,悄然逼近杜若,拉下她斗篷帽檐,迅速将雪球塞进了她的脖子里。

      “啊!”杜若捂着脖子,蹦到一旁手忙脚乱地把雪从脖子里掏出来,“寒笙,你混账!”

      她抄起雪人的头,照着寒笙的脸面飞去,两人打作一团。

      “云疏救命,疯婆子杀人了!”寒笙被反扑在地,朝着樱林大吼一声。

      傅云疏从樱林里走出来,看到扭曲的二人:“请问二位今年贵庚?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

      “砰——”一只雪球飞到了他脸上,雪花顺着头发滑了下来。寒笙已站起来,捧着雪球站得极远:“你怎么那么无趣,人生得意须尽欢,老窝着看书练功有何意思。”

      傅云疏把雪从脸上抹掉,一言不发地挖起一大捧雪,加了个咒语,向两人扔去。

      只听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杜若与寒笙躲藏不及,被埋进铺天盖地飞来的雪堆,只露了个头出来。

      “云疏你……”

      傅云疏走过去,把两人的头也给盖进了雪里,拍两下拍严实,而后拍拍手,转身走进了樱林。

      好一个睚眦必报!谢必安渐渐止住笑容:“尊上,这不是杜若的记忆么,怎么哪里都有你?”

      “你倒是不结巴了。”傅云疏答非所问,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谢必安立刻闭了嘴。

      傅云疏很快把樱林的景也给劈开。杜若仅剩的还有色彩的记忆,每一帧里都有寒笙,且都是笑着喊着的愉快时光。

      一开始,傅云疏也会出现在记忆里,和两人喝茶下棋,斗嘴比武。虽然与现在站在谢必安身边的人长着一样的脸,一样的打扮,但无论是气质还是举止,皆大有不同。

      两千年,白云苍狗,傅云疏除了不讲人话这点特质保留了下来,性格着实大变。

      他从前甚是活泼。

      谢必安难以想象现在有谁敢照傅云疏头脸来一雪球,估计立刻就会被他一脚从长生天踹出去,穿越一万里高空砸进无相海而卒。

      傅云疏性格变化是情理之中,但凡有人能在巅峰的位子上坐个几十年,一样会变。真正让谢必安没想到的是,魔族,似乎并不如书中所说的那般激进好战,残暴不仁。

      待傅云疏把杜若的记忆劈了个七七八八后,他的身影就极少出现了。后来,杜若的识海里,她和寒笙再也没去过长生天,所有的场景都留存在了修罗殿。

      后来的时光里,寒笙也渐渐变了,他将棋盘锁进了柜子,不再那么爱笑爱闹。直到与杜若大婚前夕,寒笙突然失踪了三天三夜。杜若发疯似的找遍了魔界皆无所获。

      就在这时,仙界的兵从无情道闯入了修罗座。杜若逆着刀剑飞入无情道,却看见傅云疏手持封仙剑,眼如寒冰,正指着寒笙的喉头。

      寒笙没有反抗,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

      她想跑过去,却被尚在仙界供职的阎罗仙君用缚魔索捆了起来。她大喊:“云疏,你干什么!”

      傅云疏没有看她,吩咐道:“将无情道封起来,暂时不许人进来。”

      “是。”阎罗匆匆走了出去。

      人潮退去,无情道中回归寂寥无声。傅云疏手中的剑滑落了下去。半晌,他低声道:“阿笙,你走吧,和杜若一起。”

      “我走了,神界岂会放过你。”寒笙回望了一眼杜若,“神谕如此,你也没有选择。修罗座已然陷落,当丧家之犬无甚意趣,还会连累你。”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连不连累。”

      傅云疏咬着下唇,头顶的云际,一个巨大的风云漩涡正在悄然形成,乍起的狂风将两人的衣袍舞得猎猎作响。

      残阳如血,角声连天,修罗座里传来阵阵砍杀和惨叫声。在一抹黑云压城的悲壮里,寒笙道:“神既要除修罗座,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旁人,我情愿是你。”

      傅云疏没有说话,握着剑的手颤抖着。

      “云疏,照顾好若若,来世再陪你下棋吧。”

      寒笙突然夺下了封仙剑,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阿笙——”

      这声呼喊,有杜若的,有识海中傅云疏的,也有谢必安身边傅云疏的。他大步走向寒笙,脚步却凝滞在了半路。

      谢必安诧异地追上去,提醒道:“尊上,这是记忆,不是真的。”

      傅云疏深深呼出一口气:“险些忘了。”

      寒笙倒下去后,魔脉枯竭,连接仙魔两界的无情道突然塌陷。傅云疏抱起杜若,飞出了无情道。而寒笙的尸身却陷落进了无穷的黑暗里。

      识海开始动荡,刹那间地动山摇,三人的影子分崩离析,四周不断传来银瓶乍破的砰砰声,黑暗如潮水般裹挟了上来。

      谢必安站不住,蹲下抓住了身边傅云疏的衣角:“尊上小心,识海崩塌了!”

      傅云疏也蹲下身,把他护在了自己怀里:“没事。”

      晃动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逐渐稳定下来。魔都的曼珠沙华已经凋谢,杜若的识海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傅云疏拍了拍他的背:“必安,会唤灵么?”

      “会、会。”谢必安看着他环绕自己的双臂,愣了片刻,突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地跑到一旁,“尊、尊上,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你别杀我,我不会乱说的!”

      傅云疏站起来,轻拂衣袖:“你即使是到处去说,也不会有人信。”

      “……”

      话糙理不糙,仙界首尊与魔尊寒笙乃是至交故友,寒笙为了傅云疏不被神谴而自刎于无情道,如此骇人听闻的桥段,野史怪谈都不敢这样编。

      谢必安定了定神:“那我唤灵了。”

      傅云疏颔首。他虚空画了个弯弯绕绕的符,从袖中掏出一截短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笛声古怪,符随之飞飘出去,落点处,白光乍现。

      “在那边。”谢必安指了指白光的方向。

      走近后,白光逐渐变大,宛如深海中浮起的气泡,里面包裹着一个人。她屈膝抱腿蜷缩成团,闭着眼,脸上满是纷乱的泪痕水泽。

      “识海太大,若不知唤灵咒,恐怕要找个天荒地老。”谢必安在气泡前走了一圈,“尊上,这就是杜若的清识。”

      他试图敲碎气泡,但道行不够,敲了半天纹丝不动。正当窘迫,傅云疏手中腾起一团青蓝色的火焰,击穿了气泡,杜若的清识从里面掉出来,如一滴水滴入深不见底的沧海。

      清识沉下去后,识海之中顿时光芒溢满,倒塌的修罗座,劈碎的记忆,开始一点点重建修复。

      唤灵并不复杂,到此也便结束。从杜若的识海中出去,傅云疏俯身探了探杜若的元神:“神志已归,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那便好。”谢必安捋了捋胸口,帮上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傅云疏唤人将还在昏厥中的杜若带下去,看向谢必安:“一会有空么。”

      “尊上还有什么吩咐?”

      傅云疏看向谢必安:“冥府的忘尘山景致不错,难得来一趟,你陪我去转转。”

      谢必安着急去陪范少玄,本想早点赶回铁树地狱,但转念一想,如若能哄傅云疏开心,一开金口,免了范少玄的罪责,那比起他坐在地狱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范少玄痛不欲生要强得多。

      “是,小的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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