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一人

　　听到白枫回应的那一刻，何苦悬浮的心瞬间落地，原本心提胆吊的位置留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是什么支配着他奔向白枫，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久久不撒手。
　　白枫被勒得有些呼吸困难，才感受到他猛烈的情绪，轻声问：“让师兄担心了？”
　　何苦缓缓松手，抓住他的肩膀郑重地说：“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你白枫现在，以后，永远都是我师弟！这辈子都不会变！我要你牢牢记住这句话！”
　　昏暗的夜幕下，白枫看到何苦的眼眸分外明亮，正试图点亮自己，不曾起过波澜的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我记住了。”
　　何苦长舒了口气，“如果心里不好受，可以跟我说一说。”
　　白枫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嘴角，略显落寞地低下头，“我，不知从何说起。”
　　何苦拍拍他肩头，“那就等你想聊了，知道怎么聊了，随时来找我，好吗？”
　　白枫望着何苦真挚的目光，“师兄不会嫌我笨嘴拙舌，傻里傻气吗？”
　　“你不笨，也不傻，我之前说你缺根弦，现在看来，那根弦很有可能在我这儿。”
　　“什么？”
　　“还不确定，但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绝对不笨，笨蛋是练不出你这一身剑术的。”
　　白枫凝重的面色终于舒展几分，扭头指了指何苦脚下。
　　他指向的是一个粘满了镇妖符的小球，何苦蹲下反复查看了半晌也不知是何物，十分纳闷，“这，这是什么？”
　　“萝芝。”白枫也蹲下身，笃定地说。
　　“萝芝？”何苦立马瞪大了眼，“他怎么在这儿？”
　　“我刚过来不久，远远看到他在破结界，就躲在一旁观察，见他随后落入法阵，虚耗妖力却逃脱不得，为保险起见出了几张镇魂符，他就变成这样了。”
　　何苦抬眼看了看四周，“他应该是进了我们设的卸力阵，被化去了大部分妖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十四的仇得跟他好好清算清算。”
　　“大师兄，我想从他口中问一只妖的下落。”
　　何苦立马领会了他的意图，“圭石？”
　　白枫微微点头。
　　“沫鱼嘴里没说出一句实话，他又如何可信？”
　　白枫蹙眉摇摇头，“他不一样，沫鱼是被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从我们手中逃离，但萝芝是自投罗网，甘冒如此风险闯阵，说明我们手上有他珍视在意的东西。”
　　何苦想了想，惊叹：“沫鱼？！”
　　“嗯，”白枫继续道，“之前沫鱼说和萝芝不熟，应该也是为了不让我们找萝芝麻烦的说辞，他们之间绝对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估摸着他得明早才能醒，先带回去吧。”何苦拿起镇妖符包裹的灵芝，意外地发现镇妖符上居然真的有法力附着，连火符咒都无法完全掌控的白枫怎得突然有了施镇妖符的法力？
　　何苦瞥了一眼并肩而行的白枫，并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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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萝芝欲掳生魂却撞上了付显何苦师徒，不知天高地厚的他鲁莽挑起这意外的一战，虽说萝芝趁乱偷袭了最弱的付十四挽尊，但也是虚耗三成妖力才得以逃脱，重伤下硬撑着一股劲回到河神地宫，彻底不省人事。随后的几日都在沫鱼掺杂着谩骂的照看中休养，旁人绝对想不到平日粗暴掠魂，胆大包天挑衅道士的萝芝，在沫鱼面前却任打任骂，乖顺异常。
　　眼见沫鱼的年祭出了问题，若不是法力深不可测的玄空横插一手，他定会为沫鱼与付显何苦师徒拼个鱼死网破，以当时他们师徒二人的状态，胜负尤未可知。在明显的实力差距下，萝芝只好远远尾随观望，何苦一行四人传送至茁裕峰下时，清楚沫鱼借刀杀人计划的萝芝也日夜兼程赶往秋狸居，寄望于四人如预期般丧命于荞蔓的妖阵之中。奈何萝芝赶到时，只看到破败不堪的秋狸居，完全不见沫鱼的身影，当即知道事态不妙。
　　经过几番打听，萝芝得知他们四人所在，本想趁夜悄悄靠近探探沫鱼的境况，谁知刚破了一道结界便中了卸力阵，变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球，经历了一夜的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狭小锦盒，四周布设封妖结界，包括清晨从清心观归来的付显在内，四人齐齐探头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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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面了。”何苦阴森森道。
　　四处撞了几下，察觉受苦的总是自己后，萝芝也不再挣扎，“堂堂道门中人，居然布设卸力阵，阴险！”
　　何苦瞬间火大，“我们阴险？你对十四下妖毒的时候不阴险？我现在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给十四报仇…”
　　白枫拉住激动的何苦，“师兄别急，”随后转向萝芝，“呈口舌之快毫无意义，你知道沫鱼在我们手上，接下来的问题，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静默半晌，萝芝沉声道：“我要见她。”
　　“可以，但要看你想见她的心到底有多迫切。”
　　“你…”萝芝怒而不敢言，生生把一连串污言秽语咽进了肚子。
　　“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给我一个叫圭石的小妖下落。”
　　萝芝冷笑，“你这毛小子好生奇怪，如此笃定的问我要别人下落，怎知我一定知晓？”
　　“你必须知晓，因为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对我就没有价值了，当然为了隐瞒你去向而强忍皮肉之苦的沫鱼也就同样没有了价值，加之她害我们险些命丧秋狸居，你猜猜看她会是什么下场？”
　　“你威胁我？”
　　“那你觉得这份威胁值不值得你供出一只小妖的行踪？”
　　沉寂许久，萝芝蓦然自嘲般干笑一声，“只要你们不动她，要我做什么都行。”
　　白枫同何苦对视——萝芝与沫鱼之间果然关系非常。
　　“圭石是个刚足百岁的石头小妖，因为他总是用骗想轻生的人喝下离魂水这种低级手段获取生魂，所以不怎么被众妖看得起，常年独来独往，加上没人会专门留意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想知道他的行踪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的消息我确实给不了。不过求死之人身上有股颓败之气，多会吸引他出手，你们可以在这类人周边找找。”
　　付显插话问道：“他也同你们一样，掠取的生魂都送往秋狸居？”
　　“是，因为只有秋狸居有妖界最大的炼魂阵，而且可以一手交魂，一手取炼化后的妖力，免去漫长的炼化过程。”
　　一直未言语的玄空也发问：“你也是两三百年的妖了，应该知道从前妖界人间各安其分，互不侵扰，百年前妖界发生了什么导致众妖从茁冥山倾巢而出，掠魂掳魄，祸乱人间？”
　　萝芝沉默不答。
　　付显追问：“是妖王在找什么东西吗？”
　　“你怎么知道？”
　　“是我们在问你。”
　　萝芝沉吟片刻，豁出去般叹了口气，答：“是，不知为何，妖王吟乌当年突然召集众妖，要我们四散人间，寻一只不在妖界名册中的妖。”
　　玄空蹙眉不解，“按说不在妖界名册的妖也不少，吟乌要你们寻的是什么样的妖，为何寻他？”
　　“一只蝴蝶妖，据说妖力登峰造极，身着青衣，样貌俊朗非凡。至于原因，妖王没说，我们自然不知。”
　　蝴蝶妖？！
　　青衣？！
　　俊朗？！
　　何苦脑中瞬间嗡的一声，难道妖王要寻的是——胡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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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显请玄空封了萝芝五识后，郑重地看向三人，“看来我们离百年前妖界变故的真相不远了。”
　　何苦猛地抬眼，急迫地问：“师父怎么知道妖王在找东西？”
　　“我回观后，师兄弟们便向我说起近期从一些大小妖口中得知的讯息，其中不同的妖吐露的最一致的消息便是——妖王要他们找一只妖的下落，遂准许他们出茁冥山，而他们自然也不能白效力，就琢磨着掠魂掳魄，纳为己用，增强妖力，这才造成人间如今妖孽横行的局面。”
　　玄空：“这倒和萝芝的说法一致，但他们要找的这只妖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可以让吟乌费如此周章，不惜放众妖祸乱人间，自毁修行？”
　　付显垂眸沉思片刻，望向何苦，“何苦，秋狸口中的百年踏破铁鞋极有可能说的就是此事，却为何独独对你说起，还在你身上种了印记？”
　　身体里不明由来的妖力，柒玖记忆里的胡青山，自己与白枫的百年渡人之缘，妖界集体寻妖的百年动荡，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盘混乱的散珠，急需一条线串联起来，而如今似乎每一颗散珠都在指向何苦本人。难道——自己就是妖王追寻百年的青蝶妖胡青山？可一只连魂魄都没有的妖，如何转世为人？但如若不是，身怀妖力和秋狸的那番话便都无从解释。
　　眼下更为迫切的是——如何回答师父质问？
　　说明自己梦到过胡青山，还是坦白被体内金火双修的强妖力救过两次？师父会不会把自己当妖呢？毕竟清心观世代以捉妖为己任…
　　万千思绪凝为一句话，“我不知道。”
　　何苦似乎也只能说一句——我不知道。他又不是神，也没有神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秋狸只是种了印记，或许只是为了寻仇，可偏偏还说了那么一句语义不明的话，怎么想怎么奇怪，何苦和他们要找的蝴蝶妖会有什么关系呢？”付显似乎也清楚何苦并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答案，抱起臂膀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
　　玄空看看愁眉不展的师徒二人，企图将他们从漫无边际的沉思中拽出来，“多想无益，等秋狸出现，见到妖王，所有谜团自然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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