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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见天时已晚,苏辰夜索性没再去清蘅斋,而是直接回了李府。回到后院的斗室,沈静宜自是一眼便瞧出了苏辰夜的异状,却也并未多言,只是找了一些膏药来,将他手上的伤口细细敷上药,吃饭之后更是勤快的收拾了碗筷,还给苏辰夜打来了洗脸水。
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沈静宜瘦瘦小小的身体陀螺一般的在室内室外不停地忙着,苏辰夜一时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烟霞谷里的一切,什么天骄公子,仗剑行侠,如今翻检起来似乎已经是前辈子的事情了一般。而眼前,与这一室凄清昏黄的烛火相伴的,不仅有自己,还有身边的这个人,这个时时刻刻都让自己感到心疼也感到窝心的人。
无端端的,苏辰夜扬着唇角轻轻的笑了一下。说甚么自己怜惜他,才千方百计的想要伴着他的话,说穿了,不过是自己想找个人作伴罢了吧。那么多的伤痛,那么多的打击,又是习惯了热闹喧哗的自己,若是那时没有一人陪伴在侧,只怕真的会憋闷的发疯吧?
兜兜转转,却原来,需要陪伴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看一旁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发呆、还无缘无故的笑了一下的苏辰夜,沈静宜身上的毫毛立时都竖了起来,完了,一会子唉声叹气一会子笑容满面的,这个叶非,不会是撞邪了吧?
走上前去站定在苏辰夜面前,心下惴惴的沈静宜扬起小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
一把将杵在自己身前的沈静宜拖进自己怀里,按坐在自己的腿上,苏辰夜兀地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还凑过去在沈静宜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苏辰夜这里笑的爽朗笑的痛快,可沈静宜那里却是更忐忑难安了,“叶非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吗?”收住笑声,苏辰夜撇着嘴反问了一句。
“哦。”你这副样子根本就是有事嘛!可是苏辰夜既然不说,沈静宜自然也不会说破,只是闷声答了一个字。
笑语既毕,苏辰夜不知又发起了哪门子疯,猛地一下张臂将腿上的沈静宜死死的搂进怀里,同时脑袋也枕在了沈静宜瘦得硌人的肩膀上。
霎时只觉得自己被箍得气都缓不过来了,可是目光一触到面前人的容颜,沈静宜还是紧紧的抿住了嘴巴,未吭一声。
啪的一声,点着桐油的油灯蓦地爆出个灯花。窗外,不知疲倦的纺织娘们单调的重复着它们的吟唱,池塘里的青蛙,也是一声一声的,响着蛙鼓。
窗纱上,院子里的那丛月季花枝的剪影在随着夜风,无声的婆娑起舞。轻柔的,像是彩虹色的梦,却又曼妙的,好似技艺无双的舞娘。
习习的晚风吹送,脉脉的,只将花园荷塘里的荷香也殷勤的送达这里。一呼吸一顿首,便能闻见,怀袖之间,满是萦绕不散的暗香。
虫鸣唧唧,蛙鼓阵阵,夏日的夜色,被这清亮的啼鸣声衬得格外的静谧,苍茫。烛影摇红的斗室,时间也被这清吟、这曼舞、还有这香气,拉得分外的缓慢,悠长。
“静宜,有你,真好。”抱着沈静宜默默的坐了一气,苏辰夜忽而似感慨又似叹息的,从嘴里低低的吐出几个字来。
沈静宜白净小巧的脸蛋上忽而不能自己的便浮现出几丝晕红来,只是有这橙黄的烛光照着,倒也看不大分明。
两人又相依偎着坐了良久,就在苏辰夜以为沈静宜不会开口的时候,粗声粗气的,沈静宜忽然爆出一句:“你现在才晓得?”
看着枕边那个小猪一样睡得香香甜甜的小小少年,暗夜里,苏辰夜悄然的伸出手去摸了摸沈静宜的发顶,随即蹑手蹑脚的掀开被角,从床上爬起。
心结已经解了,该想的事情也都想通了,只是,苏辰夜忘了有一句话叫做“到底意难平”。当时想明白了又怎样,等躺到床上静下来,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死鱼一样的翻涌上来,苏辰夜还不又是照样满腹的愁肠?何况只要一闭上眼睛,叶碧心那张哭泣泪流的脸庞就开始不停的在苏辰夜眼前打转,这自然闹得心绪本就起伏跌宕的苏辰夜更加无法成眠。
几回辗转几次暗叹,眼见着沈静宜已经安稳的沉入睡乡,苏辰夜索性披衣起身,到花园里去吹吹风透透气。
反正不管怎样,总好过焦躁不安却又百无聊赖的盯着帐顶发愣吧!
到得院子前的荷塘边,捡了块平滑的大石坐了,抬头看看天上那轮银盘一般的明晃晃的月亮,再望望面前这清香袭人、疏影横斜的墨绿池塘,长长的舒一口气,苏辰夜忽的从腰间摸出一管萧来。
这管箫是教沈静宜音律的时候,苏辰夜自己动手做的,刚才出门的时候瞥见,便随手别在了衣带间。
狂来说剑,怨去吹箫,两样销魂味,荡入橹声云水。
将竹箫凑近唇边,手也按上箫孔,试了两个音节,苏辰夜随即提起气息吹起了《松柏》。
去者日已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茫然无际的夜色里,洞箫袅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随着水银色的月光扶摇直上,又如同纷纷扬扬的柳絮一般,点点的,丝丝的,静默无声的都散落在这更深露重水汽迷蒙的夜空里。
苏辰夜本就一腔心事萦怀,这曲《松柏》又是音调深幽凄清曲折有致,更何况箫声又是空茫低沉,是故这样一曲吹奏出来,立时便不知惊破了玉户帘中多少他乡游子的惆怅迷梦,又未料勾引出捣衣砧上几多思妇良人的别绪离愁。
一时之间,便是苏辰夜自己,也是不自禁得被自己的箫音催弄得眼眶发热喉头发紧。心下思潮如涌,苏辰夜口中的箫,吹得也是越加的阴惨惨、戚戚然。
“落月摇情夜,心下复眉间。
何处闻《松柏》,泪湿司马衫。”
箫音益发凄苦,直如寒雨连江夜入吴,却又似新鬼烦冤旧鬼哭,正在苏辰夜已经收束不住心神、箫声即将吹破音的前夕,一道低吟倏地从苏辰夜的身后传来。
那声音清亮宛转,似金玉相击,又如黄莺初啼,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再加上那信手拈来的几句诗词也是尤其的贴合此时的意境,霎时苏辰夜只觉得一股子熨帖适意之感不由自主的便从心底升起,于是适才还鼓荡胸臆的悲愤之情立时便消弭大半。
吟咏之声渐渐散去,一道幽美恬静的琴音却是随之缓缓生起,弹奏的也是《松柏》。琴音似是在为箫声做伴,却又不受箫声格局的限制,蕴藉空淼,典雅隽永。琴艺妙绝的弹琴者不但将箫音里的那一段凄凉酸楚之气涤荡殆尽,而且还将古琴的那股子优雅飘渺的韵味,演绎到了极致。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逢见这般精通音律的高手,苏辰夜自然是不敢怠慢,只也全神贯注一心一意的应和着琴声。
丝不哀,竹不豪,一箫一琴,一唱三叹,前呼后应,既回环反复,又层出不穷,而且再无一丝方才的低慨悲凉之意,乐而不伤,哀而不淫,真是说不出的恬淡谐美,只让闻者无不陶然忘机心醉神迷。
一曲奏罢,苏辰夜只感到全身的奇经八脉似乎都被打通一般,无法言喻的爽利舒畅,灵台也是清澈澄明至极。而身后那人似乎也是如自己一般,畅意非常,竟而忘乎所以到清啸出声。
“李大公子,这半夜三更的,你也不怕把街上巡夜人的肝胆给折腾破了。”敏捷的一把出手捂住身后人的嘴巴,苏辰夜不留情面的笑谑到。
不错,站在苏辰夜身后吟诗、而后又伴着苏辰夜弹琴的,正是李府中的这位李雪晴李大公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苏辰夜便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没有半分架子却又清雅脱俗的李雪晴的好感,而李雪晴对苏辰夜不卑不亢、周严妥帖的气度举止也很是欣赏,缘此素日里两人相处时,不知不觉的便有了亲近,添了交情。
点头微笑,淡如清水,君子之交,不过尔尔。
但今晚,籍着这相同的音律,两人的心意似乎也在某点上相通了一般。
“呕哑噪杂,嘈嘈切切,叶非你自己也好意思来说我?”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那厢李雪晴也是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直指苏辰夜刚刚那扰人清梦的鬼夜哭似也的一段箫声。
“真是大言不惭,大言不惭!”
四目相对,苏辰夜翘唇嬉笑,李雪晴笑意慧黠。
“喝酒去。”与平日里那副文质彬彬的富贵公子形象很不相称的,李雪晴豪放的伸出手来重重拍了两把苏辰夜肩头,随即邀约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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