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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曲折的走廊像是瓦特农宫百转的心肠,没有了往日里的仆从和士兵教士,此刻只寂静一片,被窗户形状的阳光隔成明暗交错的纹路。瑞恩在斑驳的光影中穿行,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两年前她醒来的时候,也是幽灵一般,游荡在迷宫里。
部下们一部分去寻找瓦特农宫的守护阵,一部分在安抚迪伦的人,贵族和教会的人大多随着卡特爵士回去请示了,剩下一点驻守在草坪上,零零星星的。
瑞恩还是一身睡裙,脚步轻快。
她深知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仅凭宫里的这些部下,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的守护阵,和她随口扯出来的血脉力量,卡特爵士退却了,贵族和教会绝不会。
他们迟早能再想出对策,来取她的性命。
而她对活着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是多么感兴趣。
十五岁时,她想尽办法活下来,成为最后的直系王族,更多的是因为想向她所遭受的复仇,所以那时支撑她的,与其说是求生的渴望,不如说是怒火。
如今,她安排着与敌人对抗的计划,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爱她,对她有所期许。
他希望她爱惜自己,于是她做完了这些自己能够做出的努力。
然后平静地倒数着结局。
正想着,瑞恩路过一个房间。突然!一个人从虚掩的门里窜了出来!
动作很快!瑞恩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影子,就见那人手持匕首,寒光一闪而过,直扑面门。
瑞恩后脊一寒,血液几乎在瞬间沸腾起来,腰部发力仰身躲过,随即后退几步,引得那人不得不冲上走廊,暴露在光亮处。
“是你?”瑞恩有点惊讶,同时侧身躲过她又一次的攻击。
简一击不成,力量落空,在惯性下向前一晃,好机会!瑞恩连忙对准她的后腰,撩起裙子重重一脚,将简踢了一个踉跄。
“没想到吧!为了今天,我等了两年!”通过这一脚,简测试出了瑞恩的力量,她拉开距离,调整身形,和瑞恩僵持起来。虽然惊讶于瑞恩的身手,但简也并不慌张,毕竟只有她拥有武器。
瑞恩没有说话,她明白自己的劣势,部下们都分散在宫中各处,自己只能尽量制造声音,先行解决,于是她俯身压低重心,死死地盯住简的动作——她动了!
简举起匕首刺向瑞恩的肩膀,却又在瑞恩防御的瞬间变幻方向,匕首的尖端在空中划过令人心悸的轨迹,指向腹部,瑞恩急忙格挡,握住简的手腕。
此时,瑞恩和简一个在挡,一个要刺,两人都用尽全力,肌肉紧绷,指节发白。简俯身上前,几乎能抵上瑞恩的脸,眼神像是淬了毒,她从紧咬的后槽牙中溢出恶狠狠的声音:“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你制定的刑法失去了一条腿,我……”
瑞恩抬起膝盖在简柔软的小腹重击,简吃痛,手上泄了劲,瑞恩趁机绞住她的腿,一个发力!
两人翻滚在地上,肢体纠缠间,简再一次恢复攻击,她翻在瑞恩身上,双手紧握匕首,抵上瑞恩的锁骨,双腿则紧紧缠住瑞恩的腿。
瑞恩陷入了被动的境地,只能也使用双手,全力抵挡起近在咫尺的匕首,但锁骨处的皮肤仍有越来越强的刺痛。
不能就这样下去了!瑞恩在心中飞快地想着应对方案。
见攻击有效,简的脸上浮起一丝快慰的笑,正要开口,瑞恩冷冷地打断了她:“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
震惊中,简的神情更加怨毒,她狠狠咬牙,在匕首上灌注了更多的力量,看到瑞恩的衣裙上洇出血的颜色,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疯狂:“那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死……啊啊啊!”
确实,瑞恩的手和脚都被简牵制住了。
于是此刻,瑞恩动用了牙齿!她死死地咬住简的手腕,任由她不停地挣扎甩动,哪怕自己的牙齿根部传来尖锐的刺痛,也绝不松口。
很快,口腔里充满了腥咸的液体,混合着牙齿一点点陷入皮肉的触感令人反胃,但瑞恩眼神空洞而坚硬,就这么一寸一寸地用力咬合,趁机腾出左手握住了匕首的刃!
在简愈发凄厉的嚎叫中,瑞恩终于找到时机,左手发力,右腿挣脱了束缚,抬腿一踹,将简踹离自己的身边,两人翻滚开来,简捂住手腕,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瑞恩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勉强站立起来。
舌尖用力,瑞恩偏过头,吐出一口混合着唾液的鲜血,她抬起抓着成功抢来的匕首,手指缝中鲜血横流,瑞恩面无表情地换右手拿起匕首,不紧不慢地走到简身边。
无力战斗的简被瑞恩的影子笼罩,她在阴影中抬起眼睛,里面溢出了晶莹的泪水,不知是悔恨还只是生理性眼泪,她颤抖着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发出嘶嘶的气声。
可惜瑞恩一点都不好奇。
先是对后脑重击,让她意识模糊,然后死死压出她抽搐的手脚,最后将匕首推进她的心脏。
紧紧握住匕首柄,在滑腻的血液和掌心的刺痛中,瑞恩咬牙发力,转动匕首。
就这样,简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胸口的窟窿流出血液,很快浸湿了她的白裙和身下的地板。
瑞恩望着简那头和她一样的红发,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听到动静的部下陆续赶到,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怕出一身冷汗,有的上前处理尸体,有的帮瑞恩包扎手上的伤口。
瑞恩任由着他们摆弄,许久,轻轻地问:“守护阵怎么样了?”
“找到了,在大厅中央的吊灯上,我们将它放下了研究了一下,似乎需要东西开启它。”
瑞恩动了动脖子,调取着脑中的记忆:“哦,我知道了,是需要我的血液。”
走回大厅,部下几乎都在,围着吊灯,看到瑞恩来了恭敬地向她行礼。
但不知为何的,瑞恩总觉得他们的神情有些异样。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这时候开始紧张起来了?
还是发现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终于开始害怕了?
此刻,瑞恩无暇顾及太多,她走上前,看到了吊灯中心的守护阵,刚刚和简一番搏斗,现在连取血都免了,瑞恩直接将纱布按在上面,很快的,这个没有点亮烛台的吊灯,绽放开了一种奇异的光芒,越来越亮。
“点亮了之后怎么用啊?”一旁的部下像是醉心于守护阵的神奇般不禁发问。
瑞恩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好奇起来,但也没想瞒他:“点亮就生效,会在宫外升起一道屏障,贵族和教会进不来,趁这个时间我们能跑多少是多少。等他们的人在门口聚集的差不多了,将这个吊灯摔碎,屏障就会消失,我们放他们进宫。”
“这个吊灯摔碎后过一段时间,也就是他们基本都进到宫里的时候,行宫就会自行毁灭……那估计是一场非常非常好看的烟花。”
没想到,部下们听到她的话,都没有抓紧时间离开,他们反而紧紧地盯着瑞恩,那个好奇的部下继续问道:“出宫之后呢,怎么离开王城?”
“你们刚刚和他们对峙的时候都带着头盔吧。”瑞恩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们又不知道你们是谁,换装跑就是了。”
“对,他们确实不知道我们是谁。”部下语气低沉而坚定,“但是他们认识你。”
瑞恩心中一凛,一时间没有开口。
“还有一个问题,谁来负责摔碎吊灯?”部下没有在意瑞恩的沉默,上前一步,竟隐隐有了压迫的气势,“是那个逃出去也注定极容易被抓住的人吗?”
“够了!”瑞恩喝道。
部下却还在继续说着,他摇了摇头:“看来是了,果然如大人所说。”
“大人?”什么大人?瑞恩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是他吗?不会!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应该已经出宫了吗?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您。”部下一字一顿,“而不是让您保护我们。”
“所以我们决定采用可以救下您的安排,抱歉了陛下。”
瑞恩正想说些什么,手脚却被再一次制住了,不过这次制住她的,是自己的部下。
门口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他单衣单裤,脸上缺少血色,在漆黑的发下衬得苍白如鬼魅,但却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是迪伦。
眼泪夺眶而出,巨大的寒意在瑞恩心底冲向她的皮肤,从后背到指尖,都在一瞬间冰凉彻骨。
每个部下都恭敬地站着,紧紧盯着迪伦,眼神中充斥着莫名的执着与热切,瑞恩也盯着迪伦,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无言地战栗。
迪伦走到瑞额面前,眼神缱绻,他摘下自己脖子上早已做好的捕梦网项链,动作轻柔地戴到瑞恩的脖子上,像是在温存地拥抱着她,黑色的发丝与瑞恩的红发缠绕在一起,扣好扣子,瑞恩的胸前,三颗火红的红宝石晃出炫目的光。
“生日快乐。”
迪伦贴近瑞恩的耳朵,温柔的气息滑过她的耳垂。
“所以你也来骗我是吗?”瑞恩轻声说,“手牵手,不过都是我们哄骗彼此的托辞罢了。”
迪伦只是微笑。
“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迪伦的语气是那么的甜蜜。
但瑞恩只是疲倦地摇摇头:“没有了。”
“嗯,正好想对你说的话,这些天,我都说完了。”
小杜桑站在迪伦身后,瑟瑟发抖地递上一瓶安眠草药汁。
“记得这个吗?”迪伦接过瓶子,“昨晚有人在我睡梦中因为用它跟我说了对不起。”
修长的手指捏紧瑞恩的下巴,大拇指捅进口腔,温柔而有力地撬开她的牙齿,瓶口倾斜,青色的液体顺着瓶壁滑下。
迪伦望着瑞恩一丝丝涣散的黑色眼瞳,声音轻柔,如海风吹来一阵情人间的呓语。
“瑞恩,你要开遍巴别的大地,每到一个地方都请思念我。”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瑞恩瘫软在迪伦的身上,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好”。
等迪伦走出房间,他怀里的瑞恩已经换上了一条朴素的布裙子,几个部下也从另一个房间中搬出了穿上女王衣裙的简。
出乎小杜桑意料的,迪伦将昏睡的瑞恩交给了小杜桑。
“我的人都能查到属于行宫,而她的人都是些有登记的女王旧部,带着一个女孩无疑是自投罗网。”
“所以,我这个没有被登记在册的最合适。”小杜桑听懂了希尔大人的考量。
“你愿意和我回来说明了你对瑞恩的情谊,而且你也知道计划,甚至还参与过,通过那次我看出了你是个机灵的孩子……”
“……所以,我可以相信你吗?”
小杜桑几乎没有犹豫,郑重地回答:“可以。”
“好。”
小杜桑接过瑞恩,比他想象中更轻。
“对了。”迪伦补充道,“这可不是没有报酬的任务,等你到了南方,亚跟港的那艘大船,不仅可以载你们驶向东方,上面还有很多珍宝。不论是我,还是瑞恩,都很乐意与你分享这笔财富。”
交代完一切,迪伦正要离开。
“那希尔大人您……要留下来摔碎吊灯吗?”小杜桑忍不住出声询问。
迪伦站住,回过头看着小杜桑,嘴角松弛,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像是在安抚他:“是的,快带着瑞恩离开这里吧,出王城之前都会有人护着你们。”
“另外,其实我一直希望你直接叫我迪伦。”
很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口,像哭不出来的眼泪一样堵在嗓子眼,小杜桑站在原地望着希尔大人远去,他匆匆地指挥着部下们把伪装成女王的侍女放在不会被阵法波及的位置,方便保留住尸体误导贵族和教会。
小杜桑就这么无言而悲伤地注视了一会,然后背起瑞恩,拎起药箱,走向宫殿门口。
趁贵族教会还没有包围过来,小杜桑拨开荆棘,钻过藤蔓,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小路摸下了山。
那个如此信任他的人,那个富丽堂皇的行宫,就这么,在小杜桑身后,缩成小小的黑点,屏障也像泡沫般熄灭。
下山后接近城区的时候,突然,小杜桑心底重重一跳。
冥冥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回过头去——
脚下的大地从至深处,震颤着蠕动,像是一个巨人从岩石与根系中苏醒,被扼住的咽喉,榨干腹腔沉积万年的气,溢出第一声嘶吼。先王的力量涌来了,从第一支鸢尾开始,每一代的气息从阵法的纹路缠绕进砖石,丝丝缕缕,宛如一只只温热的掌心。
阵法的银色,和旗帜的紫,如同刀刃般锋利的光芒,海浪一样,以亿万吨水撞击的姿态,冲向一个个外来者。
一个个人,一张张脸,或试探,或阴沉,或亢奋,此刻,都掠过恐慌与绝望,鸢尾暴怒的业火灼烧开瓦特农宫的躯壳,向上激射出吞天蔽日的烟尘和华光。
明明是白日,天空中却亮起了比夜晚都要绚丽夺目的烟火。
极致的盛大后,拖拽出尾焰,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坠向地面,在半空化为余烬飘下,落在小杜桑的肩头,如同一场漫天大雪。
大雪纷飞中,一个念头涌上小杜桑心头。
这不仅是他们故事的结局啊。
也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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