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繁星（陆花）

　　京城。

　　皇城脚下最热闹的一条街。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街旁的小茶馆大门敞开着，台子上的俊俏男人掐着身段唱着曲儿。

　　大街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冰糖葫芦哎~”

　　“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最新鲜的猴戏嘞~保证您从来没看过...”

　　一个男人就在这条街上走着，向街头各处东瞧瞧，西看看。

　　他穿着一套颜色艳丽，材质上乘的丝绸衣裳，腰间配着好友赠的连心锁，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还擦了点头油，显得乌黑油亮。除了那两撇小胡子与众不同，活脱脱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儿。

　　陆小凤冲着街边货摊卖的镜子里照了一照，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漂亮极了，也风流极了。

　　可陆小凤从不会穿的这么花哨。

　　那他今天是打算做什么的呢？

　　他走进了小茶馆儿，要了壶茶。

　　台上的戏子倒是面白如玉，眉梢眼角尽是风流。

　　小指微翘，扇柄轻摇，百灵鸟似的亮着嗓子。

　　陆小凤一手捧着茶碗儿抿着，眯着眼睛，就坐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听着。

　　他今天是来听曲儿享乐的。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台下众人发出了兴奋地笑声，陆小凤已经听见了隔壁桌的公子哥的下流言语。

　　戏子拿凤眼儿向台下一瞧，从头上拿下来一朵花儿，便向台下掷去。

　　早有公子少爷看得心痒痒，伸手去接那花儿，两个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冲着那花儿抛的方向跳去。哪料那花却不偏不倚，被陆小凤的两根指头夹着。

　　灵犀一指，能接得住刀枪剑戟，软鞭暗器，也能接得住丝帕簪花，惹得满手留香。

　　陆小凤把花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好像很享受地道：“好香。”

　　台上的戏子白面似的脸一红，便甩袖下了台。

　　陆小凤将花别在衣襟上，也起身向后台走去。

　　坐席里一片“遗憾、可惜”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凤爷，今儿来，可是想我了吗？”那戏子勾着陆小凤的衣襟，声音甜腻地问着。

　　陆小凤笑了笑，左手轻轻把他的手向旁边拨去，将怀里的花拿下来，重新插回到戏子的头上，又后退了一步，笑道：“想你的人总不差我这一个的，福仙儿。”

　　“福仙儿”就是这个戏子的名字，京城里只要是听过戏的人，便没有不认识他的。

　　陆小凤也曾经见过他几次，福仙儿也曾给他使过眼色，虽然他从未理会过。

　　他觉得福仙儿的“暗示”让他有呕吐的感觉。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前夕，陆小凤为了进紫禁城，曾经去找过杆儿赵。但令他奇怪的是，今日他在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位交友广阔的朋友。

　　所以他就想到了福仙儿，另一位交友广阔的人。

　　他和皇宫的侍卫，宫里的太监们，都是“朋友”。

　　福仙儿朝陆小凤撇了撇嘴，坐回到镜子面前，给自己画着眉毛，那眉毛本就已经精雕细琢，陆小凤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在画些什么。

　　陆小凤背转过去，皱了皱眉，强忍着恶心，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露出了他那风流的笑容，道：“我这次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对着镜子里的陆小凤发嗔。

　　“我想见一见当今大内的侍卫总管。”

　　“姚子青？”

　　陆小凤道：“姚子青是谁？我记得大内总管二十年来一直是潇湘剑客魏子云。”

　　福仙儿笑道：“想不到堂堂四条眉毛陆小凤凤大爷，竟然不知潇湘剑客已经变成了断指剑客？”

　　“凤大爷”这三个字被他叫得又甜又媚，陆小凤感到一阵恶寒，他发誓，之后若再是有人叫他凤大爷，他一定把那个人打个半死。

　　陆小凤当然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大内侍卫总管一日也不可或缺，魏子云出事后，有人接替他是自然而然的事。

　　从马长林家中出来后，他去了关中的鸿雁山，江北的巨沙帮，和西岳华山等地，目的就是调查此次受害人之间有没有什么微妙的联系。

　　一个想法在他的脑中渐渐形成，此次来到紫禁城，他必须要搞清楚，魏子云出事后，大内侍卫的人员和布局变化。

　　陆小凤道：“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带我去见这个姚子青，我就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福仙儿又笑了，卖笑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他道：“我只知道，他是和你一样强壮的一个男人。”他站了起来，身体贴向陆小凤，“当然，没你漂亮。”

　　陆小凤勉强笑道：“那还得麻烦福仙儿带我去见他。”

　　福仙儿道：“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陆小凤道：“你想要什么？”

　　福仙儿笑着，手抚上陆小凤的腰带。

　　陆小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闪电般退开好几步。

　　福仙儿哈哈大笑，道：“何必吓成这样，我只是想要你腰带上系着的玉锁罢了。”

　　陆小凤笑不出来了。

　　“这笔买卖不成了。”他转过了身，摆了摆手，便向门口走去。

　　福仙儿见状，又赶忙上前拉他，急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小气！”

　　“刚才。”

　　陆小凤继续朝门口走着。

　　福仙儿忙道：“那我换个条件。”

　　陆小凤停下了脚步，侧着头听他说。

　　“我要，摸摸你的胡子。”他又甜腻地笑了，“这你总得答应我吧。”

　　陆小凤简直要哭出来了。

　　福仙儿又道：“你总不能让我白忙一场的。”

　　静默良久。

　　陆小凤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走进屋子，竟然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气概。

　　福仙儿把陆小凤带入了紫禁城，而且给了他一张地图，标出了侍卫营的位置，以及姚子青的卧房。

　　他倒是个很守信的人。

　　陆小凤本来想好好洗洗自己的胡子，但福仙儿不仅动手摸了摸，还拿起自己画眉的笔，给陆小凤的胡子画了画。

　　所以它不仅好好洗了洗自己的胡子，而且干脆整个剃掉。

　　西门吹雪可能不会想到，除了他，还有人能以这样一种方式让陆小凤剃掉胡子。

　　申时。

　　正是侍卫交班的时间。

　　陆小凤依着地图来到了姚子青的卧室，屋子里没有灯，姚子青此时应该不会在卧房里，陆小凤听了一阵儿，果然很安静，他便从窗口悄悄潜入了姚子青的屋子。

　　屋子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乎什么也没有，陆小凤就跳到了房梁上，躲到了梁后的一个角落里。

　　他确信，他呆在这里，没有人会发现他。

　　直到亥时，陆小凤才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他往下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侍卫总管衣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二人进门之后，坐在了桌边，低声说着什么，他们的声音非常小，但陆小凤还是听见了。

　　“人带进来了吗？”姚子青道。

　　“都办好了。”另一个人道。

　　“四月初五就开始行动。”

　　姚子青将一个木匣交给了那个人，那人起身，向姚子青叩了三个头，便出了屋子。

　　就在他出门的时候，陆小凤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他腰带上挂着的令牌。

　　飞鹰令。

　　难道他是飞鹰将军？

　　可朝廷的将军怎么会向区区的侍卫总管行叩首之礼？

　　姚子青的身份，绝不会这么简单，整件事情，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四月初五，必将有一个重大的行动，行动由姚子青主导，与他们带进皇城的人有关。

　　大内侍卫总管的身份，只是姚子青真实身份的掩饰，如此看来，魏子云也只是整件阴谋的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小棋子，无论他有没有抓住陆小凤，他都将成为废子。

　　看起来姚子青将要就寝，陆小凤决定在这里呆上一夜。

　　第二天早上，陆小凤依着上次的记忆，到了紫禁城的西北角。

　　陆小凤所见过最肮脏，发臭的地方，他从没想过会再来一次。

　　可世上有些事情就是没法遂了人意，人总会再次遇到最不想遇见的麻烦事。

　　他找到小安子的时候，小安子的眼睛发着光，叫道：“好兄弟！”

　　陆小凤打了个寒噤，冲他点了点头。

　　小安子跑了过来，道：“好兄弟，今儿又是来找谁的？”

　　他亲热地拉起了陆小凤的手，又摸了摸他嘴唇上方光滑的皮肤，笑道：“你的胡子呢？”

　　陆小凤强忍着不把手抽出来，僵硬地道：“我是来找你打听打听，最近飞鹰将军的人有没有带人进来过。”

　　小安子有点为难，道：“这可不好打听。”

　　陆小凤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塞到小安子手里，道：“好兄弟，帮帮我这个忙吧！”

　　小安子笑的开心极了，打开银票，竟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他带陆小凤进了茶馆儿，叫了一壶上好的三熏香片。

　　“我一直记得你爱这个的。”

　　他又摸了摸陆小凤的脸，道：“恐怕你得多等一会儿，我去城门口的侍卫营那边打听打听。”

　　陆小凤差点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但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天是撞了什么霉运，先后戏子和太监这么作弄。

　　小安子还是那个消息灵敏的小安子，半天过去，他竟真的打听出了点东西。

　　“你做梦也想不到飞鹰将军把人藏在哪儿了。”小安子神秘一笑。

　　陆小凤精神一振，问道：“在哪儿？总不会是藏在你们这儿了吧？”

　　小安子嘻嘻笑道：“一点儿也不错。”

　　陆小凤又惊又喜，这两天被调戏的委屈总算得到了一点疏解。

　　小安子道：“而且你永远也想不到带进来的是什么人。”

　　陆小凤忙问道：“这你也能打听得到？”

　　小安子道：“虽然我的朋友们不认识他，但不认识他几个哥哥的人，在这皇宫里，怕还是没有。而且，他们长得是很相像的。”

　　陆小凤隐隐感觉到不安，又摇了摇头，绝不会是他想的那人。

　　“就是花家的那个小公子，花满楼。”小安子笑嘻嘻地道。

　　花满楼？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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