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应知夏

　　那天回宿舍后，她发现许知夏给的宋代茶器展邀请函里的便签上写着：「那天你耳朵红了三次——许」

　　林冬葵在背面用铅笔轻轻写了一句：「因为是你——林」，又慌慌张张地用橡皮擦掉，只留下极淡的痕迹。

　　可她不知道，许知夏对着阳光仔细看了很久，终于辨认出那几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便签夹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只记得那天雨后的夜晚，咖啡馆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

　　当时许知夏擦完咖啡机，转身看向林冬葵："要不要试试新品？"

　　"……又是柑橘吗？"林冬葵警惕地抬头。

　　许知夏笑了，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小瓷杯："蜂蜜梅子茶，专门为你调的。"

　　林冬葵接过杯子，指尖碰到许知夏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却谁都没有松开。

　　窗外的霓虹灯映在玻璃上，将她们的影子再次重叠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人躲开。

　　—
　　时间悠悠到了宋代茶器展这天。

　　展览馆的灯光很暗，玻璃展柜里的宋代茶器在柔光下泛着温润的釉色。

　　那些青瓷盏里好像盛着千年月光。

　　林冬葵站在一只天青釉茶盏前，指尖隔着玻璃轻轻描摹它的轮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这是汝窑的雨过天青色，宋徽宗当年梦见的颜色。"

　　许知夏凑近了些，肩膀几乎贴上她的手臂："怎么梦见的？"

　　"传说他批奏折到深夜，抬头见雨后初晴的天色，便下令工匠烧制'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瓷器。"林冬葵的耳尖在幽蓝的展柜光下泛红，"但配方失传了，现在看到的每一件都是孤品。"

　　“嗯，这么厉害吗？”许知夏忽然举起手机，镜头对准展柜："那得拍下来当咖啡馆的新菜单背景——"

　　"别开闪光灯！"林冬葵慌忙按住她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展柜的感应灯突然亮起。

　　青瓷盏在强光下流转出银河般的光泽，许知夏怔怔看着林冬葵映在玻璃上的侧脸，轻声说："哈哈你看，它为你亮了。"

　　仔细一一看完茶盏后，她们发现体验区陈列着仿古茶具，林冬葵执起茶筅示范宋代点茶手法。

　　她挽袖时露出的一截手腕比白瓷更莹润，竹筅击拂茶汤的节奏像某种古老咒语。

　　"要试试吗？"她将茶碗推向许知夏。

　　许知夏接过茶筅，却只会用拿咖啡勺的手法搅动，茶沫立刻散成滑稽的云团。

　　没办法，她没学过呀，这可真是茶筅与咖啡勺的意外相遇呢。

　　林冬葵急得去抓她的手腕调整姿势："手腕要悬空，像这样——"

　　她的掌心覆在许知夏手背上，两人同时僵住。

　　茶汤映着她们交叠的倒影，许知夏突然翻转手腕，反而将林冬葵的手指包进掌心："林老师，这样算不算'执子之手'？"

　　旁边的小朋友指着她们大喊："妈妈！这两个姐姐把茶变成奶茶了！"

　　林冬葵耳根一红，慌乱抽手的动作带翻了茶碗，泼洒的茶汤在宣纸上晕开，恰似一幅写意山水。

　　最后因为林冬葵实在太害羞，这碗茶没点成功。两人在小朋友异样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了。

　　逃到了休息区，惊喜的发现休息区的长案上摆着互动装置，游客可以拼合碎瓷纹样。

　　许知夏玩心大起，把青花碎片拼成歪歪扭扭的猫咪图案，林冬葵蹲下来帮她调整时，发丝垂落蹭过许知夏的脸颊。

　　"你看这个。"林冬葵突然指向展柜角落的漆器茶托。

　　这些茶托底部竟然刻着工匠们的姓氏，这是一个很新奇的发现。

　　她拉着许知夏弯腰去看，"这个是'许'字诶。"

　　许知夏的呼吸凝滞了。八百年前的工匠与她同姓，而此刻林冬葵的眼睛比任何文物都明亮。

　　"说不定是你祖先做的。"林冬葵开玩笑地说完才意识到失言，却见许知夏已经掏出身份证按在玻璃上："巧了，我也姓许。林研究员，这算不算文物认亲？"

　　她们笑作一团时，谁都没注意到茶托旁的说明牌：「此类茶托多为定情信物」。

　　也算是古人小心隐藏在茶托底下的秘密了。

　　逛完休息区的漆器茶托，她们一起来到了复原区。

　　没想到复原宋人雅集的区域，竟然设有投壶游戏，许知夏连投三箭不中。

　　林冬葵接过箭矢时低声说："《礼记》记载，投壶'释算以明礼'..."

　　话音未落，箭矢精准入壶。

　　"赢了有什么彩头？"许知夏突然凑近她耳畔。

　　林冬葵的睫毛颤了颤："...你要什么？"

　　"教我煮茶。"许知夏的指尖勾住她腰间玉佩的流苏，"用你刚才碰过的那个定窑白瓷壶。"

　　坦白了，不装了，她觉得认真点茶的林冬葵真的很酷，超帅的好吗！

　　林冬葵煮水时，许知夏突然问："你为什么对茶这么了解？"

　　"小时候跟外婆学的。"林冬葵碾茶的动作顿了顿，"她总说茶比人长久...…"

　　紫砂壶突然发出蜂鸣般的啸叫，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许知夏趁机往她茶盏里偷放了一颗梅子："现在它有你的温度了。"

　　她们就这样在一个教一个学习中乐此不彼，厮混了一下午，直到闭馆广播响起时，展厅的灯光一盏盏暗下来，只剩下穹顶投影的北宋星图在缓缓流转。

　　林冬葵站在签名簿前，指尖悬在纸页上方，犹豫着该写些什么。

　　"借过。"许知夏的声音忽然从身后贴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许知夏的手已经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

　　"许知夏 & 林冬葵"

　　两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墨迹未干，晕开一点点交融的痕迹。

　　"你……"林冬葵的耳根发烫，想抽回手，却被许知夏轻轻扣住。

　　"你看那边。"许知夏指向头顶的星图，声音里带着笑意，"景德元年今夜，北斗七星的位置和现在一模一样。"

　　林冬葵抬头，星光落进她的眼底，而许知夏的指尖正悄悄摩挲她的指节，像是某种隐秘的确认。

　　"所以呢？"她小声问。

　　"所以……"许知夏的拇指轻轻按在她的脉搏上，"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见过。"

　　林冬葵不说话，只一味低头的后颈露出一抹绯色。

　　展厅角落的茶席区还亮着一盏暖黄的灯，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茶具。

　　林冬葵看着那套仿宋的兔毫盏，忽然说："我煮茶给你喝吧。"

　　许知夏挑眉："现在？"

　　"嗯。"林冬葵已经走向茶席，向工作人员轻声解释了几句。对方笑着点头，甚至特意留出一套未收的茶器给她。

　　许知夏坐在她对面，托着腮看她温杯、投茶、注水。

　　林冬葵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腕悬起的弧度优雅得像一幅古画。热水冲入茶盏的瞬间，茶香蒸腾而起，氤氲在两人之间。

　　"这是宋代流行的'七汤点茶'。"林冬葵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茶沫，"第一汤要环注盏畔，勿触茶末……"

　　许知夏忽然伸手，指尖点上她的眉心："你这里沾到茶粉了。"

　　林冬葵僵住，而许知夏的指尖缓缓下滑，轻蹭过她的鼻梁，最后停在她的唇角。

　　"……还有这里。"

　　茶汤在盏中泛起细密的泡沫，如同林冬葵此刻的心跳。

　　离开展馆时，夜风已经带了凉意。

　　许知夏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什么，塞进林冬葵手心——

　　是那片青花碎瓷。

　　"你偷拿文物？"林冬葵瞪大眼睛。

　　"仿制品区的残片而已。"许知夏笑得狡黠，"而且……"

　　她翻开林冬葵的笔记本，从夹页里取出另一片碎瓷。两块瓷片边缘的裂痕完美吻合，拼成一朵完整的缠枝莲。

　　林冬葵怔住了："你什么时候……"

　　"你低头帮我拼图案的时候。"许知夏将拼好的瓷片放回她掌心，"看，命中注定要拼在一起。"

　　路灯的光晕笼罩着她们，瓷片在掌心微微发烫。

　　林冬葵忽然想起那个茶托底下的"许"字，想起星图下交叠的名字，想起茶香里若有若无的触碰。

　　她轻轻收拢手指，将瓷片握紧。

　　"许知夏。"

　　"嗯？"

　　"……下次展览，还一起去吧。"

　　许知夏笑了，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好啊，不过下次该你偷瓷片了。"

　　茶器展一游后，不日咖啡馆就推出了新的饮品。

　　清晨的阳光透过鲸落咖啡馆的玻璃窗，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知夏踮着脚写下「限定特饮·雨过天青」时，身后传来茶筅轻击茶盏的清脆声响。

　　她回头，看见林冬葵正站在吧台后，低头专注地调弄茶粉，正是她们的新品。

　　阳光描摹着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手腕悬起的弧度像极了昨日点茶时的模样。

　　"林老师，"许知夏趴在吧台上，指尖轻轻敲了敲台面，"这杯'雨过天青'，该不会是用汝窑秘方调的吧？"

　　林冬葵的手腕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筅在盏沿磕出轻响。

　　"……只是普通抹茶。"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加了一点蝶豆花调色。"

　　熟客们很快注意到，每当有人点这杯特饮，林研究员总会亲自操作——并且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更奇怪的是，所有点单的顾客都收到一张手写卡片：

　　「请搭配宋代点茶手法饮用（推荐观看吧台右侧）」

　　而吧台另一边，许知夏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明目张胆地对准林冬葵的手。

　　"许、知、夏！"林冬葵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茶筅。

　　"在记录非物质文化遗产。"许知夏笑嘻嘻地把视频保存，文件名赫然是《林氏点茶技法实录·珍贵影像资料》。

　　次日茶器展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时，许知夏正在往咖啡里偷加柑橘粉。

　　"许小姐，您和朋友的导览录音需要确认一下。"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最后三十分钟有一段持续杂音，但设备检测正常……"

　　许知夏的勺子"当啷"掉进杯里。她瞥见林冬葵从古籍里抬头，立刻转身压低声音："可能是信号干扰？"

　　"可是杂音出现前，很清楚地录到一位女士说'别闹'……"

　　许知夏飞快挂断电话，转身正对上林冬葵探究的目光。

　　"谁的电话？"

　　"推销茶叶的。"许知夏面不改色地递过一杯咖啡，"尝尝？新配方。"

　　林冬葵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突然呛住——杯底沉着三颗完整的蜂蜜梅子，正是那天被她偷偷吃掉的同款。

　　"补给你的。"许知夏撑着脸看她，"顺便问问……你还记得导览器里，我说了什么吗？"

　　林冬葵的指尖在杯沿划了半圈，忽然起身走向书架，从《茶经》里抽出一张便签拍在许知夏面前。

　　上面工整誊写着：「你点茶的样子，比展品好看。——导览器拾音记录·02:14:33」

　　许知夏怔住了。

　　林冬葵却已经拿着咖啡走向后院，只有泛红的耳廓暴露在晨光里。

　　一边走她一边镇定的对许知夏说：“呃，咖啡豆好像没有了？”

　　于是许知夏立刻去上面补货。

　　阁楼的老地板在许知夏脚下发出吱呀声响。她原本只是来找备用咖啡豆，却在一个描金漆盒里发现了素白信封。

　　两片瓷片安静地躺在绵纸中。

　　青花缠枝莲是她偷藏的那片，而咖啡杯形状的陶土片显然是新烧制的——边缘还带着未褪尽的窑温，刻着小小的"林"字的地方，釉色微微下陷，像是被人用指腹反复摩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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