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蓝颜

作者:北冥小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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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的陨落


      两人在街上闲逛多时,不知不觉已到了午饭时间。

      “燕公子,可想吃些什么?”

      “什么都好,听姑娘的。”燕展翎道。

      云若暄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燕展翎奇道:“姑娘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若雪。一次,我们在市集游荡,我问她,你想吃什么?

      若雪回答,随便。

      我说,天气寒冷,去吃涮锅怎么样?

      若雪说,前两日刚刚吃过,不去。

      那,小狐狸不是都喜欢吃鸡的吗?在初雪的日子,炸鸡配美酒,怎么样?

      炸鸡太油了,吃完了总觉得肠胃不舒服。

      那,吃炒菜?

      此地炒菜口味偏辣,吃多了总是爆痘。

      那你到底想吃什么?

      随便。”

      燕展翎哑然失笑,说:“我是真的都可以,走南闯北惯了,什么都吃得。”

      “说起若雪,她这阵子就要渡劫了,如果成功,不仅修为更进一步,还可以长久的维持人形。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的。”云若暄说着,露出了微微的忧色。

      “若雪是云姑娘灵力灌溉而成,本就修为精深,一定没有问题的。”燕展翎安慰道。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一家酒楼。

      在饮食一道上,云若暄到是从来没有亏待自己,她记得燕展翎前面说过自己不怎么喜食甜,于是点了水煮牛肉、四喜蟹丸、荷香排骨、清炒茼蒿、胡萝卜玉米排骨汤。

      热腾腾的汤菜很快上来了,云若暄一边吃一边赞叹:“这牛肉肉质细嫩、鲜香可口、油而不腻。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可口的了。”

      燕展翎微微一笑:“是不错,但是我做的似乎更好些?”

      云若暄记得,在平乐城城郊时,燕展翎为大家下过厨。于是笑道:“是是是,燕大厨做的自然是最好的,可惜此间事了,燕大厨怕是就要离开了,不然久居飞花岛,到是可以时不时的品尝你的手艺。”

      燕展翎笑道:“有机会的,空桑遗民们还在岛上,尤其是王舅,年龄也大了,我总要时不时的过去探看。”

      “燕公子此去,是打算定居在抚州吗?”

      燕展翎微微一窒:“你都知道?”

      云若暄点点头。

      燕展翎道:“此行是先要接到华宁和尚乐,至于会否定居在那儿,等去了再做打算吧。”随即又有些犹豫:“云姑娘,你和弯弯,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么?”

      “江湖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易更改,赢的门派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比如此次我们寻人,其他门派唯飞花岛马首是瞻,从不敢有任何推诿塞责。参星教已是连着败了两次,想必此次对比武结果会非常重视。燕公子,如果陈弯弯落败被参星教处决了,你会恨我吗?”

      “我真的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也不会恨你,你们都是被裹挟其中,命数使然罢了。”

      “如果,陈姑娘死了,你还愿意见我吗?”

      燕展翎愣了,半晌才垂下头,没有再答话。

      他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云若暄答案,她也只是长叹了一声,随即苦笑道:“放心,陈姑娘是参星教最为优秀的弟子,她不一定会输。”
      气氛至此时有些沉闷,燕展翎正不知该如何间,一只木鸟从窗棂间飞了来,落在了他们的桌上。

      云若暄拿起木鸟,在它腹部轻轻一按,一张信戈就掉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对燕展翎道:“林选竟是没有跑,反而一路向康城行去,看样子是要回家。”

      在玄火镇这半日的悠闲算是结束了,两人随即购置了马匹,向康城行去。一路除了必要的饮食休息,再无停歇。

      三日后,两人终于到了康城。

      平乐一役后,常威将军已经将康城的政权军权都集于一身,看的出他将这里治理的很好,宽阔的街道笔直的向前延伸去,街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以及街上行人们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这里的民众们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燕展翎想起了王舅李袁杰,他还打算联络常将军及白将军徐图复国,看到眼前的盛景,燕展翎更是不忍心打破这里的一切。

      据着探子的线报,林选竟是一路都没有避人耳目,而是大喇喇的回了家,不知是因着明知自己逃不掉,还是有所凭恃。两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林选在城郊的宅子。

      大门没有锁,两人推门就进了院中,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堂屋中正坐了一人,正悠悠然的喝茶。

      那人抬眼看到了他们,只道:“我自知逃不了,没想到,竟是云姑娘亲自来了。”

      云若暄皱皱眉:“你就是林选?”

      “没错,我也叫林愿,二位进来坐吧。”说着就将两人迎进了屋,又吩咐婢仆新添了两盏热茶。

      “杭教习的事儿,是你做的?”云若暄又问。

      林选长长的叹了一声:“我只是想好好的生活,怎奈阴差阳错的,总也过不好这一生。我回来,只是为了处理一些事情,外婆老迈,我回来安顿好她,就随你们去。”

      云若暄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选阖眸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身负飞花岛两条人命,自知是难逃一死,本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姑娘既愿听听,我到是可以讲一讲我的故事,可能会挺无聊。”

      此时已是晚上,万籁俱静,厅内只余林选低沉的声音。

      原来这林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本是打渔为生,三岁时,父母出海,却不幸遇了海难,双双去世,家里只剩外婆和他相依为命,为了维持祖孙俩的生活,外婆只有没日没夜的帮人洗衣服,获得一些微薄的酬劳,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小小的林选也开始撑起这个家。

      他白天上私塾,放学后就开始给地主家干些农活,耕地、拔猪草。后来,林选十三岁时,因着成绩很好,私塾先生建议他去飞花书院进行深造。书院当时的学费是他负担不起的,于是他去找了自己做工的那家地主,想要借些钱,却被地主一口拒绝了,左邻右舍他也跑遍了,可是他家的情况旁人是清楚的,害怕借出去多半也是打水漂,最后,仍是没有人愿意借他。
      他不死心,又来到了飞花书院,找到了当时外院的主事人说明情况,主事人当场考教了他几个题目,他都对答如流,对方怜惜他的才情,免掉了他的学费。

      入学后,林选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没多久,他也成了大家关注的对象。只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太好,有几个渣子,被家里用了些银钱硬是塞了进来,平日一无是处,内心深处本就有些隐隐的自卑,林选此子,家境贫寒,每日放学后还要出去务农,成绩却是将他们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别人家的孩子”这几句话听多了,渐渐的就对林选有些不爽,再加上他家里也没什么人能为他出头,所以平日里经常挑衅欺负他。最初,还只是一些恐吓类的小纸条,或是抓些蜘蛛什么的塞到他的书桌里,看到林选不敢反抗,这些人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放学后围堵着打了他几次,出于少年人的自尊心,林选也并没有对任何人说。

      终于有一次,这伙少年人出手没个轻重,将他打的头破血流,林选觉得,他再不反抗,今天怕是就要死在这里了,他常年干农活,力气还是很大的,当时就抢过一根他们往死里打他的木棍,只是一下,就将带头的那位打死了。其他人也都吓坏了,顿时作鸟兽散。冷静下来的林选仔细想了想,这家人势力挺大,于是干脆连夜跑路了。

      他一路逃,一路四处做些小工养活自己,到了康城时,城内正在四处征召农工,去修建愿康江的大型水利工程,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名,每天的活很辛苦,到了要发月银的时候,上头却只是发了些基本的生活费,说等到工程完了一次性结算。有些工人熬不住了,打算离开,工头却说,不来的就没有工钱了。这个期间,他因为干活卖力,而且从来不讨价还价,被提了个小工头。

      他们迟迟还是没有领到银子,几个需要养家糊口的工人闹起了事儿,却被工头带来的打手们打伤了,于是工人们长期压抑下来的愤怒情绪被点燃了,暴动中直接将总工头打死了。发生了命案,主管此项工程的朝廷命官赵大人非常震怒,要严查此事,工人们却已经逃了个七七八八,后来,林选被提为了总工头,重新招了工人继续施工。

      当总工头期间,他一直对工人们不错,因着自己的收入很可观,所以经常拿出大半接济工人们,但这些在上千的劳工面前还是显得杯水车薪,尽管银钱结的非常不及时,但因着他,许多工人都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后来,他屡次催促赵大人结算工钱,赵大人却授意他,要他克扣工资,他不忍心,于是赵大人改为了威胁,要罢免了他。

      这天,当他从赵大人府上回来后,心情十分不好,凉凉的夜色里,一个劳工正在唱歌:辛辛苦苦、慌慌张张,只为图那碎银几两,可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千惆怅,这碎银几两,可让父母安康,可护幼子成长,但,也断了儿时念想,让少年染上沧桑,压弯了脊梁。”

      几名劳工在旁听着,都听的眼眶湿润。

      林选也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一名工人忽然恨声道:“我们成日里辛苦奔忙,姓赵的那个狗官坐享其成不说,连朝廷拨下来的银子都要贪墨大半。这日子没法过了,哥几个,姓赵的让咱活不了,咱们也别让他好过,拿起家伙,干他。”

      几名工人不说话,都静静的看着林选,林选一一的看过去,能看到他们眼里的热切。赵大人今天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敢为工人说一次话,马上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他现下一个人,到是无牵无挂,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只是从今以后,再没有人可以护着这些劳工了。

      他闭了闭眼,最后沉声道:“今晚行动,只拿东西,不得伤人。”

      劳工们轰然应诺。

      当晚,几千号劳工在他的组织下,将赵大人府邸洗劫一空,赵大人累积多年的财富,最后终是连个花瓶都没剩下。

      事毕,不少劳工还要跟着他,他拒绝了,将所有的银钱都分了下去,自己背了个小包裹,收拾了些衣服细软,连夜离开了。

      那之后的几年,他走过很多地方,摆过地摊,卖过餐食,后来有了些积蓄,又购置了骡马跑起了运输,因着为人灵活又本分,生意越做越大,涉及的产业也越来越多,直到后来,他听说赵大人因为贪墨事件被朝廷下了大狱,便也回到了康城,买了房子置下了产业,期间,他还托人回到飞花岛将自己的外婆接了来。

      如果说江南首富苏勤的家业是历经了数代人打造,那么他这种白手起家的,更是饱尝了其中的艰辛和心酸。他没有在事业上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少时的梦想还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他还是想回到飞花岛继续求学。这些年他历经风霜,样子与十年前那个清秀腼腆的少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相信人们已经认不出他,于是大着胆子又回去了。

      没想到,回去没多久,就被杭教习发现了不对劲儿,他倒不是恨杭教习要揭发他,也不多恨杭教习胁迫他,他真正感到愤怒且寒心的,是杭教习谅他也再翻不出什么水花,是以得意洋洋的告诉他,沈绣和他才是一对儿,俩人早已苟合多次,还合着伙要来诓他的事儿。

      他这些年在外历经了人心险诈,好容易以为得遇一片真情,自己也付出了真心,原想着待学有所成就带沈绣离开,却没想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于是一时激愤的他杀死了杭教习,想着此次绝无幸免了,于是又千里迢迢的回了康城,想见外婆最后一面,安顿好最后的事情。

      他讲完后,云若暄与燕展翎也久久没有做声。

      好半天后,云若暄才艰难的开了口:“我真的不知道,飞花书院竟还有着这些事情。”

      林选看着她,嘲讽的笑了笑:“云姑娘,你久居上位,你得见的,自然全是光明,底层的阴暗怎么会让你看到呢?你身边永远不缺乏一张张笑脸,那杭教习平日在你周围,定是装的人五人六的吧,你也以为,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好先生吧?你眼中的世界尽是阳光,又怎会知道,像我们这样烂泥里面打滚的人的生活呢。”

      云若暄咬着唇,没有再争辩。其实林选对她也有误解,她这些年以各种模样和身份游历天下,所见之人也是形形色色。只是她万没有想到,就在飞花岛,就在她的眼皮子下,居然也有着不堪之人。

      一阵拐杖点地的声音自远而近的传来,惊醒了屋内的几人。

      “阿愿,家里这是来客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柱着拐,正经过堂屋。

      “阿婆,你怎么起来了?”林选急忙站起来扶住了外婆:“这两位是我在书院的好朋友,今天特意过来看看我,阿婆,您这段时间一定要保重身体,我要回书院了,还有很多功课要做哩。”

      外婆道:“你这孩子啊,总是这么忙,整日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娶个媳妇儿,再给我生个大胖重孙子呢?”

      林选笑了笑:“那您老人家还得有的等呢。外婆,夜里凉,你快去歇息吧,我和两位朋友这就要动身了。”

      “怎么,要连夜走吗?不若先在家里歇下来,明日一早再动身也不迟啊。”

      “迟了迟了,外婆,你不知道,我这次是太想您了,偷跑回来的,再晚回去,怕是要被先生们打手板心呢。”

      外婆没有再劝,只是对云若暄和燕展翎又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佝偻着肩,拐杖一点一点的又向外挪去了。

      林选目送着她,直到外婆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他才微微的湿了眼眶,然后说:“云姑娘,我们走吧。”

      云若暄摇了摇头:“林选,你虽杀了人,但也事出有因,且你多年来行善积德,此事,就此作罢吧。”

      林选笑了,有些迷茫:“云姑娘,你真的打算放过我?”

      云若暄正色道:“自是不假。”

      “你虽贵为飞花岛主的义女,但此事如若传了出去,你回岛后,又怎么像当年那位同学及杭教习的家人们交代?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那许多与你有利害关系之人?”

      “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自有办法。”云若暄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没什么办法,林选人就在康城,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却不将他带回去,那两家人知道了,势必要去大闹一番,少不得还要惊动岛主,想来也是有些头疼。

      “云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已经晚了。”林选苦笑了一下,我自咐必死,又不想回到飞花岛受你们盘问,所以,已经服下了剧毒,此时,也该毒发了吧。

      云若暄闻言大吃一惊,急忙要上前查看,林选止住了她,缓缓道:“姑娘不必再劳神了,没有用的,我不想死在家里,惹阿婆伤心,我的无名墓已经立好了,现下,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躺进去。人间虽好,下辈子,我真的不想来了。”

      云若暄怔忪良久,才道:“我们陪你去。”

      夜凉如水,三人走在一地银辉中,月亮的柔光洒了下来,毫无偏私的照耀着每一个夜行之人,这是一个分外美丽宁静的夜。已有细细的血线从林选口鼻中流淌出,两人看的心下黯然。

      最后,云若暄与燕展翎埋葬了林选,他这一生贫穷过、富足过,他曾是一个深受先生们器重的天才少年,本该有着不凡的未来,假以时日,也许还能成为像飞花岛的制造大家偃师一样的传奇人物。他也是一位仁义的商人,本已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接下来应当还会娶妻生子,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夜戛然而止。

      只余一抔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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