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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火4
以日易月,易忱换下一身素衣,为兄守孝本已是旧俗,如今换上朝服,严格按照礼法的装束,处理朝务时尚未感受到的浓重的责任感顿时沉重地落到心上。
在接过受封的玉玺期间,林昇应该已经策马离开,他们的告别没有亲近的举动,林昇一袭红衣衬得俊朗的容貌分外鲜活,他抬头望向这样的林昇,和初遇时互换了位置一般,马蹄声响动。
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清晨间沉浮的黄沙,易忱站在原地远远目送,今日服丧期尽,昨日未能实现的愿望林昇还是替他实现了,冷清的宫内繁花似锦,只有那些被皇兄惯坏的黑鸟敢大声喧哗,林昇牵着他的手沉默地领着路,恍惚间那个在混乱中紧紧护住他的少年、在危险面前会不顾一切站在他身前的暗卫林刃、明明满腹怀疑不敢再轻信于人的林昇都落在这个人身上。
他们经历过那么多,战场的风沙没有吹散他们的缘,两国为敌没有让他们经历的家国情仇,这么多次都过来了,只差一步就要尘埃落定,怎么可以走不到最后呢?
易忱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群臣下跪,从此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江国的未来。
燃起皇兄生前的灯,易忱心中绘制的江国便明晰起来,近日边境的文书依旧是云国不依不饶挑起争端,暗探的消息却越发简短。
陈家两兄弟陪着令堂进宫,当年陈相还只是礼部尚书,撮合陈菀婉的太后在易忱大婚后不久便离世了,陈亦久久没回书信这趟来只说程老先生另有其人,陈家旁支水火不容易忱也是清楚的,只是这背后的渊源太过深,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那些年回想起来当真是让人不得不惊叹命运的安排。
林昇当日留下的残局,易忱看了许多遍,皇兄书信中并未讲明所谓以毒攻毒是为何,只提过一句幼时母后与母妃的棋局,两个聪慧的女人在棋局变幻间试图破局。
自幼未见过亲生母亲的易忱只知母妃因忤逆太后而落入冷宫,最后郁郁而终,只言片语太难捕捉拼凑全貌。
易忱翻开奏折提笔为风城的上书作批答,即使是桃源也有掀不完的渊源,他有如何能想清楚所有呢?只是确实有些奇怪陈相居然在正事说完之后还写了几句陈亦一家子……
手边清亮的酒液散发出清香,前些天头昏了一瞬,陈神医只泄露一道方子,不久便送来了桃源的酒,忘忧水酿制可淡忘所忧。
酒液入喉甘甜清冽,不过几杯便看不清字迹,易忱轻笑了一声,当时被召回宫中他本是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断不了那些恩怨,那么让林昇淡忘他一生在桃源过得自由快乐也未尝不可。
他那天是逃走的,如今却留不住了……
……
云国几乎耗尽了所有区筹备一场大战,苛捐杂税不断,林昇持剑路过耳边都是孩童的哭喊声,寒风猎猎,他紧紧蹙起眉闷咳了几声,没有停下脚步。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扑过来抓住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他伸出苍白皲裂的手摸了摸,小孩看到他眼上蒙着布乖巧地松开了手。
“大哥哥,你眼睛看不见吗?”沙哑稚嫩的嗓音让林昇的动作顿了顿,还没有得到回答便拉过他的手,枯瘦的小手握着他的拇指,“前面有一处可以喝的井水,你可以喝一点的……”
说完便不再缠着他,林昇握紧了手中的剑,加快了离去的脚步,心中愤恨不能平,他回归多时还未能取得信任,如今只能小心行事,国君随意找了个借口废了他的封号,暗中派人靠近查验控制他的毒尚且还在体内。
接下来的大战,恐怕不会让他全权掌控,他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最多临阵上场配合主力,他带来的所谓信息是与易忱配合好的,但最终并未重创江国已然让国君起疑。
他突然想起从前陈小康与他提起过在战争中,一人的离去背后是一家的悲剧,陈小康的父亲也是在战争中身亡,陈小康说其他人都觉得他很小记不得多少当年的苦,其实不是的。
再小的孩子见过那些支离破碎,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陈小康说从前家中常常都是父亲做的饭,母亲一人带着他们兄弟俩这几十年来都只会做些粗粮馍馍头,说不准当年还是个大小姐。林昇轻声叹一口气,刚刚那个小孩应该就是当年陈小康的年纪吧……
战火不断,生活的苦难和家庭的破裂就不会停止。
……
那个陌生的“父皇”不耐烦的掀起眼来看向他,林昇解下蒙在眼前的布,眉眼舒朗,上挑的眼尾在抬眸的瞬间微微下压,锐利的眼眸被妖冶的绿色冲淡了情绪,当年他被训练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不许抬头看国君。
如今他放手一搏,调起残余的内力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依照“皇兄”的戏言废了这一双眼,整个云国贵族最厌恶的绿眸如今再也看不到了,站在一旁的“皇兄”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声喊他是个疯子。
本就脆弱的双眸轻易就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鲜红的血在林昇苍白的脸上异常诡异,国君敷衍地唤来太医救治,林昇在辗转反侧的夜晚里攥紧了拳头。
连止痛的药丸那些所谓的“皇兄”“皇弟”都不惜手段换掉,林昇擦掉流进伤口的混着血水的冷汗,却有些庆幸,庆幸他们只会这些嫉贤妒才的本事,只是可惜了,到时候这张脱相的脸更不堪入目,不知易忱可会嫌他……
夜里隐匿的林昇露出一丝裂缝,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念他的王爷,在梦中回归桃源,如若来生他们都生在平民间,两国来往都是桃源般和睦,那该多好。
时光易逝,晋王的名号又再次传遍两国。那次大战的失败险些要了林昇的性命,无能的“皇兄”下令犹豫不决,粮草几近耗尽,是林昇带着一小支队伍突出重围输送了一批救命的粮草,可是作战计划不周加上被泄露计划,耗费大量国力的战争以云国失败告终。
在军营里皇兄私自动用军法,林昇咬牙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认内鬼一事,如若不是国君年事已高听闻战败后一病不起,那些争抢着要夺得皇位的舍弃他回去,江国的内应也没有机会救下他。
神出鬼没的程老先生暗中帮了一把才堪堪保住了性命,林昇在高烧不退的昏沉中,麻木的疼痛在心口复苏,救下他的内应日夜在他耳边念叨江国如今有多好,皇上圣明,福泽天下,就等着他回去了。
林昇在昏沉中费力地呼吸着,在第三日终于醒来,皇室混乱,战败后民生愈发潦倒,在绝望中,那个在民间流传已然废掉的晋王大举开仓派发官粮。
那时他长跪于殿前求来的,尽管大部分是为了百姓,但他亦然在赌,赌一国之君尚且有一丝怜悯和愧疚之心,一个为了所谓的宏图霸业不惜手段,在弥留之际有一点作为国君的责任之心,若想挽回,继位者中只有他能担此任。
所谓的解药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他心中毫无波澜,因为那个所谓的“父皇”还在托福他那些不成器的亲生骨肉,这些年一直没有催动这毒是否有一点对他的怜悯,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一切为时已晚。
林昇举起剑在国君断气之后,一一杀掉那些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想要取而代之的“皇兄”“皇弟”们。
他直接执掌了至高的玉令,一直暗中支持他的忠臣良将迅速组织起新的朝政,林昇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待平静下来这幅身体已经彻底毁了,再次途径旧地,那个小孩的父亲英勇参军早就丧了命。
林昇将母子两人接进宫中,孩子虽小却聪明伶俐,他能教的不多待局势稳定后便将大部分国事托付给几位忠臣。
他其实知道如今百废待兴,根基不稳或许有些太过着急,但他对拥护的民意有一定的信心,而更重要的是……
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为了赶回云国,车程加快颠簸之中林昇断断续续咯出血,特意赶来接他的陈小康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变成这样了……”拐着弯的哭腔,听得林昇头疼。
这一路陈亦只为他把了脉,林昇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时没有意外,程老先生一直在为他诊断,前些天暗地里让他放下这里的一切,他已经有了预感。
一路无话,行至两国交界处,陈小康才出声说:“红衣服的那个是皇上吗?”
陈亦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在林昇手背上点了点,林昇收起帕子坐起身来,待出马车时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衣。
可惜,如今他看不到易忱的模样了。
伸手抱住易忱的瞬间,全身充盈着久违的温暖,他终于回来了。
“林昇……”易忱颤抖的声音和隔着缎带抚摸他眼睛的指尖,让林昇心中酸涩不已。
他们没有回皇宫,转了一条道去了更近的桃源,错过了桃花,赶上了瑞雪。窗外白茫茫一片,林昇将两国交好的文书递给易忱。
“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我说的那些有没有写完,若是日后有纰漏随时可以找云国,他们都会帮你的。”
林昇坐在轮椅上抬头望向易忱的方向,灰败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瑞雪兆丰年。”易忱眨了眨眼,忍住眼眶的热意,轻声说道。
洋洋洒洒的雪落在两国之间,天地一色,待雪停了,来年两国都能有个喜庆的大丰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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