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桃花扇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宋莅之的手臂有些发麻，他才缓缓松开齐清嘉。

　　两人并行回王府，宋莅之稍稍落后于齐清嘉，他盯着前面人半蜷着的手指，心里痒痒的。
　　想勾上去。

　　他今晚原打算表明心意，可对方的情绪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按理应该是怕他离开了便再也不回来了，这便是说，对方很在乎他。

　　可在乎归在乎，这究竟是对朋友的，还是其他什么别的情感，他不确定。毕竟，他曾经亲耳听眼前人说过是有心上人的，所以他没有任何把握。

　　他也不确定刚刚那番拐弯抹角、奇怪晦涩的说辞有没有入这人的耳，有没有被听出来暗示。

　　随着夜深，集市上的摊子也多了起来，游街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吆喝声，叫卖声连成一片，莫名给这小城添了几分热闹和温暖。

　　热闹和温暖是会撩拨人心的，总让人有很强烈的安全感，宋莅之心想。
　　索性小跑着撵上去，左手试探性地一勾，勾住了齐清嘉两根手指。

　　而后者，一开始显然觉得有些突然，明白过来后反倒紧紧覆上了身后人的手，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笑意。
　　两人就此放慢了脚步。
　　收到这样的回应，宋莅之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人是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还是假装不知道。

　　他有意无意地撞上去，在撞了三次之后，齐清嘉终于有些恼火，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人拉进了怀里。
　　“！”
　　宋莅之吓了一跳。
　　靠得这么近，印象里便只有上次喝醉酒，可这次两人都是清醒的。

　　耳边传来剧烈的心跳声，掺杂着，不止一个人。
　　闹市的声音渐渐远去。
　　宋莅之抬头看齐清嘉，想从他的眼睛里寻找一切答案。
　　关于此前种种，牵手，拥抱，亲吻，从何出发，又指向何种感情。

　　可他甫一抬头，那人便一手抵着他的下颌吻了上来，吻的很急，仿佛下一秒被吻的人就会消失。

　　宋莅之还望着他的双眼，里边有深情，有执念，有喜悦，有不舍，有让人心甘情愿堕落的深渊。

　　任凭唇舌被人翻搅，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勾住齐清嘉的脖子，获得回应之后，那人也变本加厉，搂住了他的腰。

　　宋莅之一僵，试图拿开环在腰上的手，可没有用，他有些着急，那种触电般的感觉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若非此次，他可能还意识不到自己对这种身体的接触如此敏感，他猛地推着齐清嘉的胸膛，却感受到了令人害怕的炽热。

　　似感受到了他的挣扎，齐清嘉慢慢放开了他，两人紧紧挨着，相互喘息着，呼吸交织，因为着急与害怕的缘故，宋莅之眼角泛起殷红，他全身都在发抖。

　　齐清嘉心里一紧，以为是自己刚刚吻得太重了，吓到了他，忙抚着他的肩，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安抚。

　　“哥哥，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抱歉啊哥哥。”

　　待呼吸平静下来，宋莅之拿下他的手，往外面走去，齐清嘉忙跟上。

　　“……哥哥。”

　　宋莅之停下脚步，回头，“你知道，你刚刚吻的是谁吗？”

　　齐清嘉望着他，眼神坚定，“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吻的，是我命里的贵人，是宋莅之，是宋溪云，哥哥。”

　　说到最后他笑得那么开心，又深情。

　　宋莅之低下头，“那你……不管那个许愿说要百年好合的人了吗？”

　　“那个人是你。”

　　“什……”他微怔。

　　“从始至终，我心悦的，便只有你一人，一直都是你，也只会是你。”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这么久，原来，已经被人喜欢了这么久。

　　宋莅之觉得这短短几句话的威力仿佛要比刚刚那个吻来得热烈多了，他抬头，奔上前抓住齐清嘉的手，这一次，十指紧扣。

　　齐清嘉垂眸看他，“哥哥，你明日便要走了吗？”

　　宋莅之点点头，“这一次留下来就是专程给你过生日的，现在既然已经过完了，明日我便回陇南，否则我爹娘该担心了。”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宋莅之抬眼望着他，这人蹙着眉，似乎有些不开心，下意识攥紧了手。

　　“我还会回汾都的，等我寻个幌子。”

　　齐清嘉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才刚刚确认心意，却马上又要分离，这简直没有人比他更惨了吧，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他们这样……，他重重叹了口气。

　　说到离开，宋莅之突然想到了他那一屋子的东西，咳了两句，“小王爷，你为什么说那些东西我会喜欢呢？”

　　齐清嘉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什么……东西？”

　　“就我屋里，桌上，床上那些物件儿。”
　　说起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今日也来市集了，替军营的马匹买马具，赶巧碰到你还有顾将军买东西，就把你们逛过的摊儿……都给收了。”

　　收了……

　　果然，怪不得他觉得那场面像是把整条街都给买了下来，宋莅之没忍住，笑得不行。

　　齐清嘉在旁边也觉得自己恐怕有点儿傻，其实，他说的也不全对。

　　今天上午他在集市，原本因为上次跟宋莅之不欢而散，他心情便有些低落，又碰巧看到他们两个在开开心心地买东西，虽说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嫉妒，他想着宋莅之要什么他买不起，一冲动，便一路跟着让那些小贩把东西全部送到齐王府。

　　也是没有想到，晚上居然把心结给解开了，他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想着要是他不愿意接受该怎么办，或者说，直接不辞而别该怎么办。

　　“哥哥。”

　　宋莅之直起腰，“怎么了？”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也喜欢我。”

　　闻言，宋莅之把手也握紧了些，“这么说的话，我也要谢谢二公子，谢谢你也喜欢我。”

　　齐清嘉摇摇头，“不一样，哥哥，我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全都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娘亲因为生我而离世，我哥也是，生来就多病多灾，后来因为寻我还落下了病根子，爹过得很不开心，钟副将一把年纪了还要上战场。”

　　他顿了顿，“相反，跟我没什么交集的人反而活得好好的，我一直想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诅咒，因为前世或者前前世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这一辈子都要用来还债。”

　　“我甚至就想着跟我的剑和马过一辈子，打一辈子仗，留在北疆不回来，这样我就没有牵挂了。”

　　他自哂道，“说真的，当我发觉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的时候，我很高兴，也很害怕。我想，终于有人愿意接近我了，愿意真心对我了，可我其实很害怕，一边想着留住你，一边想着你赶紧醒悟，马上离开，走得远远的。”

　　所以一听说我要离开，突然变得那么敏感，却又没有出言挽留。

　　宋莅之深呼一口气，他太心疼了，“小王爷，我不怕的，你也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了就不再回来，你也不会给我招来麻烦，喜欢一个人没有罪，我心甘情愿的。”

　　齐清嘉眼睫翕动，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只是抬手拭了拭眼睛。

　　命运其实还是很宽厚的，前十九年在他身上夺走的东西一夕之间好像全都还回来了，包括真心，包括信任，陪伴和偏爱。

　　遇到宋莅之，简直是他一生最幸运最幸福的事了。

　　“哥哥，很冷了，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第二日，这十多天里难得的好天气，齐骧腾安排了马车送他们回陇南，想来这一路上应该不会太艰辛了。

　　齐清嘉帮着宋莅之挑拣屋里的东西，虽说买了很多，但总不至于全部带回去，一来路途遥远容易遭人惦记，二来也不方便。

　　顾弘中则跟着齐迭衍在屋里依依惜别，桌上还放着他给买的纸鸢，他勉强笑道，“南乔，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带你去放好不好？”

　　齐迭衍咬着唇，手指紧紧抓着那串相思豆，他们本来就已经分开过三年了，按理这三个月，或者更长一点儿都没什么关系，反正，总不可能更长了对吧。

　　可是这次分离要比三年前难多了，他们好不容易解开了误会，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一起，如果，还有下次，下下次呢？

　　他吸了吸鼻子，“顾修思，不准反悔，你记住自己说的，你别忘了你还欠我的。”
　　“好，我不会再忘了。 ”顾弘中眼圈也有点儿红，“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花灯，带你去吃好吃的，说不定，下次就来向齐伯伯提亲了。”

　　齐迭衍却笑了，“我等着那一天。”

　　一切收拾完，齐清嘉把他们送上了马车，宋莅之撩开帘子，探出来一只手。

　　“怎么了？哥哥。”

　　宋莅之示意他靠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给我定情信物吗？”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哥哥，你要什么？”

　　“小王爷有没有什么贴身的物件儿？”

　　齐清嘉想了想，“有一个，但是恐怕不太合适。”

　　“没关系，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齐清嘉只好红着脸把屋里的一把戒尺拿了出来，“哥哥，给你。”

　　宋莅之有些哭笑不得，“你是知道我要去当教书先生吗？特意给了我一把戒尺。”

　　“这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的，或许，也带着我的印记，送给哥哥保管。”

　　宋莅之当即想起了昨晚上他编出来的那些又酸又长的说辞，接过去便不吭声了。

　　“哥哥，一路顺风。”

　　“嗯，小王爷再见。”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齐清嘉一脚蹬上车梁吻了他额头一下，“哥哥再见。”

　　宋莅之默默移回车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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