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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
一把水果刀被琳琅隐藏在披着的宽大斗篷之内。
她放轻脚步,慢慢、慢慢走近正坐在椅子上,满心愧疚,专注执笔书写的男子。
似是琳琅的错觉,她仿佛看见云玘的头颅微微偏了一寸,小半冷峻坚毅的侧颜露了出来。
琳琅缩在袖子里握刀的手,惶然一紧。
“琳琅,可还记得那年,我俩偷跑出去买酒喝?你初饮酒,量极浅,醉倒后便趴在我背上,说想快一些长大,说想快一些嫁给我。那些话,我现在都还记得。如今呢,你还想嫁吗?”男子背对着琳琅,说话的声音,沉闷而沙哑。
琳琅脚步一滞,攥着刀的手,微微在抖。
凌乱的画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空着的那只手背擦擦鼻尖,微拱的背脊渐渐停止,终于将自己就要夺目而出的眼泪强忍了回去,言语涩然:“我不记得了。往日如梦,过往云烟,该忘的,我早都忘了。”
闷闷沉沉的笑声从男人的胸膛传出,而那个人,似是笑到连身形都微微颤抖起来:“好一个,该忘的,早都忘了。”
琳琅咬紧牙关,握着刀的手,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举起。
一道掠影,从琳琅眸前闪过。倏忽之间,她看见书桌的铜镜镜面,不偏不倚,正将自己举刀欲侧的身影映照地清清楚楚。
一口气提在了喉咙,不敢咽下。
她小心翼翼拿眼角去撇云玘,惟愿他不曾看见才好,却见镜面一角,云玘一双清冷的眸已然阖上,嘴角含笑——他分明,分明早就看见了,早就知晓!
“哐当”一声,短刀从女子骤然失力的掌心滑落,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使得云玘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如墨地瞳孔里,有些许的微波荡漾。
他缓缓转过身来,略微抬头,看向面前那个手足无措,哭红了眼的姑娘。
终是,一声叹息。
几乎不需要考虑,他站起身便上前一把将人夺入了怀中。男人的薄唇落在琳琅耳边,嘶哑的声音有着藏不住的哽咽,声音轻而韧:“我在赌,琳琅,我赌你的心里还有我;我赌你,不会真的对我下手。”
被紧紧拥着的琳琅讷讷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再爱他,却也狠不下心杀他。
是她没用。她对不起阿爹,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林氏一族上百条无辜的性命。
半晌,她闭了双眼,伏在云玘的肩头将全数的光统统遮去,女子细声的低喃在房间中回荡:“云玘,若是那日,我能同爹爹一起死了,那该有多好。”
柔软纤细的腰肢被坚硬如铁地双臂紧紧搂住,似是生怕她就此消失一般。云玘在她耳畔不停说道:“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太子殿下,有前线的战报——”门外,一道洪亮的男声传入。
琳琅身子一僵,终是从方才剧烈波动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连忙推开云玘,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这间书屋,左看右看,此时此刻,只盼能找到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也是好的。
云玘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此处,也没有什么干系。”
琳琅瞪向他的眼神,算得上是恶狠狠了。
云玘揉揉眉心,牵了她的手,往书房里处走去——原来,在书房的屏风后头还有一处歇息的小榻。
云玘将琳琅推坐到小榻之上,温热地大掌揉了揉她脑袋,轻声哄到:“那你便在此处歇会儿,我处理好公务便来陪你。”
这般亲昵的语气,好似他二人已然是恩爱多年的夫妻一般。
琳琅颈脖微微的僵硬,她低着头,见落在眼前的一双黑鞋,没有要移动的迹象,终是拗不过,小声应了一句:“好。”
云玘得此答复,似是心情大好,又捏了捏她娇嫩的脸蛋道:“别再哭了。”这才转身去外间。
随后,琳琅隐隐约约听见外头的人提到什么“夏朝”“世子”“燕将军”,可惜隔得有一段距离,燕珏虽无意避讳她,但他手下的将领十分小心,声音极小,琳琅听不大真切,只能干着急。
她有些拘谨地缩在床榻的尾端,脑袋轻轻靠在墙上,胡乱地想:今日演这一出戏后,云玘应当对自己放心许多,要逃出去,应该会容易些吧。
外头窸窸窣窣地讨论声仍在继续,与琳琅脑子里混混沌沌,许多凌乱的念头交杂在一处,她听着想着,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梦中,是极暖的一个春日,后宫御花园中形态各异的花儿,全都开了。
十三岁的宰相千金林玉娘央求着父亲,想去皇宫中探望她的姑姑,皇上的淑妃。小姑姑未出阁时,对玉娘是一顶一的好,可惜嫁给了白头发好几根的老皇帝,她十分替姑姑委屈。
那时林玉娘不知道,这一求,她便遇上了自己命里的劫。
东夷质子,生得比林玉娘见过的所有男子,都更要俊逸几分。
他总是穿一身黑衣,手中握着一把加剑,如非必要,极少开口说话。可他极博学,太傅提的问,他没有不会的;皇太后的寿诞,他献上的百寿图,风头压过了一众皇子皇孙;西山狩猎,他生猎得一头绝美的白狐,赠与皇后娘娘。
除去身份,没有人能从他身上挑得出一丝错处来。
玉娘对他的喜欢藏都藏不住,林甫诚劝了几次全无作用,便也作罢。
那个时候琳琅不知道,他二人之间这样的情愫,会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把利刃;她不知道,这样的儿郎,需要牺牲爹爹的命,才能得来。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一定,不再奢求。
梦中的姑娘,眼角一滴泪珠滚落。
又是谁,帮她擦了去。
琳琅梦醒睁眼时,已然回到自己原先的住处,窗口一轮明月悬挂于空中,四下寂静无声。
琳琅借着惨白的月,模糊着一双泪眼,看向远方。忽而,她见窗外有星星点点的红,蔓延开来。琳琅只觉不对,即刻翻身起立再看,只听得外头沸反盈天的呼救声已喧闹开来——
“走水啦!走水啦!”
竟是起火了!琳琅匆匆披上斗篷要去外面一探究竟,“唔——”却在瞬间被人用手捂住了唇舌。
“嘘——”
琳琅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地着他,感觉自己心都快跳出来了:“你怎么会来!”随即又害怕起来,连连将他往外推:“你快走!这里现在很危险!”
燕珏朝她眨了眨眼睛:“小祖宗,你声音还可以更大一点,把他们都招来。”
琳琅连忙捂住了嘴,一双大眼睛仍旧忍不住好奇的一眨一眨。
燕珏笑嘻嘻地将她手握住,神色正经了几分:“跟我走。”
琳琅刚要跟上,却又停了脚步。
燕珏英眉一挑:“怎么了?你舍不得他?”
如果不是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琳琅真的会忍不住打他,此刻忍了下来,迟疑地说道:“他今日写了一封证词,替我爹平反的证词。我还没有拿到手。”
燕珏皱了眉头:“人要紧,你先跟我走,平反的事情总会有眉目的,也不急在这一刻。”
“可是——”
“别可是了!”燕珏恨铁不成钢地一手扇子敲到她脑门上,而后索性将人扛在了肩上,直接往外冲——
虽说燕珏的肩膀还算厚实,可琳琅依然被颠得难受。敲了几下他宽厚的背脊无果,只能认命得偃旗息鼓,随他去了。
夜色中,燕珏扛着一大包“麻袋”,无形消失于东夷太子的府邸之中。
着火的那处是个厨房,在整座府邸最偏僻的角落里,深更半夜无人看守,这才让燕珏有了动手的机会。
火势并不大,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火苗依然尽数熄灭。
此时,杏儿疾步逃跑,朝着云玘的方向“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不好了!琳琅姑娘不见了!”
在火势中尚且镇定自若的男人此刻面色大变,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找!”
另一边,燕珏骑着一匹黑马,琳琅就坐在他的身前,两人在漆黑的山野树丛间穿行。
“你居然单枪匹马就来了东夷!”琳琅不可思议道!
燕珏嗤笑一声:“他云玘敢在我和韩三的眼皮子底下把你掳走,我燕珏又有什么不敢的!”
琳琅反头看他,黑色里,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女子激动的声音在山林间飘散:“谢谢你!燕珏!”
燕珏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在察觉手心那些许的湿濡后,微微勾了唇角。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打趣道:“你喊这么大声,是生怕不能把那些官兵招来吗?”
琳琅缩了缩脖子,随之,耳朵动了动,轻声道:“燕珏,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燕珏恨铁不成钢地胡乱揉了一把琳琅的脑袋:“真被你给招来了!小东西,坐稳了!”
琳琅缩在燕珏的怀里,任他伏在自己背上,压低了身子。
马儿狂奔了一阵,燕珏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声音都沉了几分:“这样下去不行。”
琳琅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燕珏,你把我放下,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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