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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苏晋冲到一楼,围聚在杂货房门前的下人们纷纷让开了位置,他们隔着一条过道憎恨嫌恶的瞥向苏晋,把和蔼可亲的老管家吊在绳圈上丧命归因在他身上。昨夜还无甚感觉的苏晋,今天如芒在背,他缓步走近,眼底从一双布鞋看到全套的白寿衣,老管家已经断气,可狰狞瞪着双眼直直扎在苏晋身上,钉他在原地手脚冰冷。
下人中年长些的刘姨与钱管家相识最久,她哭得瘫软只能由丫鬟扶着站立,见苏晋走来挣扎扑去,扬手便抽了一耳光,女人的力气不大,倒是指甲尖锐挖得苏晋脸侧几道红痕,在他偏白的肤色上煞是醒目。
“你是哪里来的野种!钱管家从出生就给阎家做包衣,叫你这不知名头的贱货陷害!”中年女人哭骂起来嚎得唾沫横飞、恶毒刻薄,满脸泪花手上的劲却一点没少,她扯在苏晋身上,又要扇巴掌。这次苏晋没仍由她打,他攥在腕子上制止了刘姨,女人哎呦一身就往地上倒:“你,你个小赤佬,敢打我!”
苏晋委屈得很,挨过巴掌憋红了脸,他紧咬牙根赌气的抓紧刘姨的手腕,五指钳入肉,掐的女人痛呼尖叫,下人们纷纷赶上前推搡责骂让他放手,他都不肯。园丁老王吓的跑去院子拎回铁锹,举在天上‘啊啊啊’喊叫着从身后冲向苏晋。
“做什么?!”阎锦中拿着还没系好的领带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他皱着眉头厉声呵斥,一句话炸入人群震得喧闹戛然而止,苏晋触电般松开了刘姨,正要抬头后背便重重挨了铁锹一下,砸在肌肉的闷响‘砰’的一声,他跌着摔在地上,痛得瑟缩低呼。
园丁老王吓得扔掉铁锹,惨白着脸不敢看阎锦中,倒是被人搀扶的刘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阎锦中哭诉起来:“老爷,钱管家、钱管家他想不开,他上吊了!他...他是想侍奉您侍奉到死的,几十年了,他没离开过您一天呀...他忠心的很,别人可不见得有这份心呐...这小赤佬方才还想要打我...”刘姨是跟随太太到阎家的贴身丫鬟,这么多年当她是娘家留给夫人的亲近,阎锦中一直不曾管会过她,她倒是愈发胆大起来,见阎锦中脸色不悦仍然没闭嘴,更是哭得抽抽噎噎:“老爷,钱管家都七十几的人了,怎得落下一个这么憋屈的下场,是不是有奸人,呜呜呜...”
今日刚从南京来到上海的阎太太——林舒佩,此刻正踏进家门一步。狐毛大衣下是及踝的长款旗袍,金线绣制的梅花朵朵绽放在锦缎上,她踩着双高跟鞋,拎着不大的行李箱,气质出众,美人骨相,就算年岁半老仍风韵不减,她盘发挽着髻,精致妆容不因路途奔波有丝毫疏忽,柳叶眉下一双柔情似水的眼望在阎锦中脸上,她及时开口制止了刘姨:“姨娘!先生工作繁忙已很是累心,家中小事不要再烦扰与他。”
刘姨不怕阎锦中,但打心眼亲近林舒佩,她虽还哭着,但立刻闭了嘴,抹掉眼泪去接过林舒佩手中的行李箱,她轻声哽咽着问:“太太,累吗,坐了一夜火车,是不是还没吃过早饭?我这就给您和老爷备餐去。”
林舒佩没回答,她一直望着多日未见的丈夫移不开眼神。阎锦中从二楼走下来,停在她面前,轻颔首示意了下,道:“舒佩,辛苦了。”
“你才辛苦,昨夜没睡好吧?你呀,就知道到上海来一定很累很苦,别人躲都躲不及,也就只有你了。”林舒佩朝丈夫心疼的皱了皱眉,伸手接过阎锦中拿着的领带,熟稔的搭上阎锦中脖颈替他温柔系上:“都四十岁了,领带还不会系,他们这些下人怎么照顾的好你。”
阎锦中没避讳,他由着发妻为他系上领带,伸手扶着人手臂安慰的摩挲了下:“放心,饿了吧?让他们做些喜欢的给你,吃罢去歇一会儿。”
“好。”林舒佩柔声应下,她错过阎锦中看向客厅内,摔在地上的小孩是陌生未见过的,长相俊秀,眼神清亮,是阎锦中偏爱的类型,只一眼她便以女人的知觉想到几分大概,她看回阎锦中,问道:“那小孩子,来家里几天了?”
“没几天。”阎锦中与林舒佩是门当户对、父母指配,有着相近的家世背景和留学经历,多年来一直相敬如宾,比起寻常夫妻,他二人倒更像是彼此知音,没有束缚捆绑,倒更是互相亲密信赖。林舒佩知道她爱着的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欲望与野心,阎锦中的教养让他无法在自己的床上释放压力,他需要出口。林舒佩愿意理解,也不得不理解,阎锦中爱的是国家,是他的政治抱负,与谁睡又有什么关系,她大方的笑了笑:“那可得多费心教教,待在你身边可不是寻常百姓家。”
“边走边学吧。”阎锦中应下,他道:“我今日事情多,早饭就不陪你吃了。”
这一问一答更加验证了林舒佩的想法,她不由又多看了苏晋一眼,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只是不愿表露,她收回目光冲阎锦中含笑点头,问:“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阎锦中拒绝,他回头叫道:“苏晋,去开车。”
......
阎锦中昨夜受袭一事已经传遍上海街头巷尾,卖报小儿叫卖着在街头跑跳,堵着《建国日报》印刷厂的段从文喊人买了一份来,站在车前匆匆扫了几眼就攥紧了报纸。对面包围圈里的记者们也已熬了整夜,他们红着双目在枪口下不敢妄动,这里还有贺云沛的身影,他待遇比较高,四把枪对着他一人。
贺云沛衣衫脏乱,显然曾与人发生激烈冲突,嘴角挂着猩红一点,俊脸又黑又臭,他哼出一声,讽道:“主子遇袭了,你们还不赶紧回去送终?你们能守住这一家报社,能守住上海滩几十家报社,几百上千名记者的笔吗?今天堵住印刷厂,还有明天,还有后天,该见报的一定会见报,贼行必败!”
“贺少爷,我叫你一声少爷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别给脸不要。”段从文把报纸放下,他走上前来:“阎先生命我请《建国日报》的记者编辑等待会谈,你可不在邀请名单上,昨晚就让你走人了,赖着不走还动手打人,我和你谁更像贼?”
贺云沛旁边青年蹭的站起来,他戴着已经砸坏的近视眼镜,满脸淤青血斑,肮脏的白衬衫上还有火灾后的黑灰污痕,他正是主编李筱铭的得意学生杜温,也是寿宴冲入贺公馆的记者团带头人。杜温堵在贺云沛与段从文中间,他瞪着段从文:“别假惺惺的,主编就是你们这些人活活逼死的,你们想用强权逼我们封笔?做梦!我告诉你,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了血写的事实!有本事你把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否则,该写的文章《建国日报》上一版都不会少!打败了封建王朝,赶跑了日本人,我们还怕你们这些帝国主义的走狗吗!”
段从文听得发笑,他逼近杜温冷冷反问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甭管是打败封建王朝还是赶跑日本人,跟你们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关系?”他掏出腰后手枪利落上膛,拍在杜温胸膛大力向后推搡,逼得杜温连连后退几步,段从文一步一紧的追道:“开过枪吗?去过前线吗?杀过半个日本人吗?我们一条条人命堆出来的胜利,你现在踩在尸体上跟我喊爱国口号,真以为靠你手上这支笔就能救国了?”
贺云沛撑住后退的杜温,他狠狠推开上前的段从文,跨前一步挡住:“战争胜利是全国人民的功劳,各行各业都在全力救国存亡,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就算是种出一粒米也该是功绩,岂是你凭白一句话就能抹杀?段从文,胜利从来不是你们用一条条人命堆出来的,是这片热土上的老百姓用一条条人命打回来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该得到尊重的是他们,不是你。”
贺云沛扫过一圈枪口,他单手插入裤兜颇为不屑,堵在杜温身前冲段从文继续说道:“忘了告诉你,三年前,我在你头顶上带队飞歼击机。站在这里的人,不只有你上过战场,很骄傲吗?一个个死在你眼前的战友,他们骄傲了吗!”
战争的残酷会把绝望和创伤深深刻在每个人骨头上,上万颗子弹射出的硝烟味会长久萦绕在脑海里,几十年都洗刷不掉。无数战友倒下的哀嚎与飞溅喷涌的漫天鲜血,在每个夜晚的梦境里折磨重现,相关的只言片语都足够让段从文瞬间回忆起无数碎片的画面,每一个血红的人名都汇聚成心肉在尖刀上滚过,段从文展臂举枪对准贺云沛胸膛,他一字字切齿低骂:“贺云沛,你是宿醉□□错过执行任务被飞行队开除的废物,你不配提起战争。”
贺云沛的眼神有一瞬被刺伤到猛然变得黯淡,随即他立刻低头垂眼,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双手插入裤兜里,再扬头时微昂着下巴,目光如深海平静,他前一步坦荡立于枪口下,道:“就算我是废物,《建国日报》为抗日救国作出的贡献也有历史为证,今天我站在这里,你就别想再碰他们报社一个人。我知道阎锦中想得到上海商会的支持,你有本事就朝我身上开一枪试试。”
“没了你爹,你算什么东西。”段从文厌恶至极,他枪口已经顶上贺云沛胸膛,冰冷黑铁隔着衬衫磨在肌肉上。
“放下枪!”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女人的高声命令,段从文回头看去,目光所及正是贺家大小姐贺凤娴,到底是上海滩□□老大的女儿,手推波纹小卷,娇美妆容下一枚明艳红唇,穿着裤装出门气势不弱于任何男人,长靴稳踏在地上,身后跟着数十名打手样的人,清一色穿着贺家码头的工装布衫。
贺凤娴走上前,抬手掰在段从文枪口,她较着劲把枪口推开,瞪着段从文斥道:“在上海,还没人敢把枪口对准我们贺家的人。”
段从文没说话,身后传来汽车滴滴的喇叭声,他回头看了眼车牌号,立刻吩咐身旁下属把人盯起来,自己转身亲自去接赶到的阎锦中与姗姗来迟的冯务真。
贺凤娴暗自松了口气,贺云沛在她身后纳闷的低声问起,满是埋怨:“姐,你来干嘛呀?真是,捣什么乱呐!”
“贺云沛你别不知好歹!”贺凤娴气得转身去骂,她压低声道:“你一天一夜不回家,家里人都不用担心的嘛?这次多亏了小方帮忙打听出主意,不然你在这被别人拿枪指着都不敢吭声呢,我带了人过来,你放心,他们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小芳,哪个小芳?”
“你!小方呀,就是你那个,你那个人...!他在那呢,第三排左边那个,看见没?”贺凤娴简直想给弟弟的榆木脑袋敲两下,她用下巴指指□□打手队伍,轻声感慨道:“人家身体还伤着呢,听说你一天一夜没回来当时就爬起来往外冲了,对你真是上心了,啧啧啧。”
“你啧个屁呀!”贺云沛看到人群里探头探脑往前看的方策就头疼,这根本不是组织派来保护他安危的同志,这是上天派来给他找事的冤家,他翻了天大的白眼,推着姐姐:“走走走,带着人赶紧走,我这不用你俩帮倒忙。”
“臭小子你!”贺凤娴放大声要骂,刚说出四个字,贺云沛脸色突然一变,他拽起姐姐手臂就拉到了自己身后,高大身影把贺凤娴极有安全感的完全挡着,贺云沛皱着眉头,他盯着前方,拿着枪的阎锦中正在段从文的陪同下沉着脸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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