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沈家买了马，沈淮这次接亲是骑马来的，回程自然也是骑马，他骑着马走在前头，高青松等人抬着喜轿跟在后头。

　　沈清和沈溪走在喜轿两旁，一人提了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用油纸包裹的糖果，沿途分给道路两旁凑热闹的村娃。

　　喜轿后头跟了一支大兴村请来的师傅，吹锣打鼓，奏着喜乐一路将新人送到沈家的大门前。

　　沈淮翻身下马，走到轿前，轻轻叩响上方的漆木，冲帘子里说：“阿罗，到家了。”

　　他一手撩起帘子，朝阿罗伸出右手，眉眼带笑：“来。”

　　阿罗一路举着扇子，不敢放下，生怕破了好寓意。刚巧左手举酸了，将扇子换到右手上，递了左手给他，由他牵着下轿。

　　沈淮一路牵着她，进门跨了火盆后，径直进了堂屋。

　　六把椅子并排摆在正对屋门的供桌前，沈钟和李氏坐在正中，沈桥和福大娘坐在两位老人左侧，阿罗从张家接出来，张老四和吴氏便作为她娘家人坐在右侧。

　　屋里摆了两个蒲团，沈淮拉着阿罗跪下，先是面对堂屋大门，深深一拜。起身，面向家中长辈跪下，又是一拜。再起身，面面相对而跪，第三拜。

　　沈淮将阿罗拉起来，恭敬地站着等长辈训话。沈钟，沈桥和张老四三个男人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沈湘和张晓月就走到近前，把阿罗带进新房。

　　不多时，白里正就站在堂屋里高声唤道：“开——席——”

　　沈家的男人分了两拨，一拨随沈淮站在门口迎客，一拨在院子里安排客人上桌入座。女人要么招呼娘家人，要么在厨房里舀菜配菜。

　　客人太多，足摆了九十几桌才全部坐下，沈家中间的小门打开，两边院子里摆下四十多桌，剩下的往路上摆，直从沈家大门口摆到村中心。

　　沈淮原想着这样大办，肉钱菜钱少说也要二三十两，正日子前几天，不断有人往家里送东西。高青松高青柏兄弟领着几个村里的年青人在小南山守了两天，抓了四头野猪送过来。张庆家旱地里种的菜一棵都没卖，转为他家留的，其他人家里有菜的，有鸡鸭的，或多或少送了来。

　　还都不肯收钱，沈淮拗不过，只好默默记下都有哪些人家，日后在其他方面好给人找补回去。把所有肉和菜清点了一遍，再去镇上把缺的和数量不足的补上，买了三百斤清酒，拢共花了十二两银子。

　　念着大家的这份心意，他一桌一桌去敬酒，敬了十来桌，就由兄弟和好友代劳。

　　高青柏笑嘻嘻地道：“少喝点，你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成了亲的男人个个笑得意味深长，没成亲浑当没听懂，若无其事地吃菜喝酒。

　　沈淮自诩酒量好，也架不住把四五十桌男客全部敬完，承了弟兄们的好意，只站在旁边说几句感激的话。一圈下来，他还精神抖擞两眼有神，沈洪和高青柏已经口齿不清地开始说胡话。

　　沈溪和高青松忙将自家兄弟扶回去歇着，再往他们屋里送了点饭菜填肚子，重新回席上喝喜酒。

　　院子里热闹得很，说笑声不绝于耳。

　　阿罗吃过沈湘送来的饭菜，独自坐在炕沿上出神。沈淮中途进来过一次，料想她一定会傻乎乎举着扇子不肯放，先来行了拨扇礼，让她等着的时候能舒坦些。

　　他一如往常的细心，让阿罗忐忑不安的内心稍有缓和。

　　她安静地坐着，将属于他们的新房细细打量了一圈。

　　一条长炕，一头接着墙壁，靠墙摆着漆木柜子，柜子的两扇小门上有两个小铜环拉手，柜顶上整整齐齐叠放了四床崭新的被子，柜子前并排放着两个绣花枕头。

　　炕的另一头，立着一个雕花大柜子，沈湘说阿罗的衣裙已经放进去了。左边放沈淮的衣裤，右边放阿罗的。

　　进门左手边开了一扇窗户，窗前摆放着一个木架子，架子分上下两层，分别摆放了两个木盆，木盆边搭着两块软布巾。右手边则摞了两条长凳，两颗矮凳，因吃饭是一家人一起，屋里没有准备高脚桌，只炕上有一张小炕桌。

　　木架旁边有套女子梳妆用的桌椅，桌面上支着一面碗口大的铜镜。拉开小抽屉，里头放了几个脂粉盒子，有的是阿罗自己买的，有的是全新的，还有几副耳坠和两个玉珠手串，样式和材质都算不得上好，但也说不上差，对农家人来说是难得的贵重首饰了。

　　最让阿罗意外的，是被屏风挡住的那个角落。乡下人家鲜少置办屏风，阿罗猜想这是沈淮特地为她准备的。她绕到屏风后面，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桶边搭着一块柔软宽大的布巾。

　　屋里的地是泥地，用泥磙子压实碾平的泥地，只屏风后面的那一块地方，铺了切割平整的木板，墙根处开了一个半圆弧的缺口，地面挖开一个小洞用来倒水。这面墙壁外面有一条小沟，这个洞应该直接连接到沟里。

　　阿罗的确看到过沈淮往屋里运木板，有时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一个下午，偶尔能听到他屋里传出敲敲打打的声音，却没想到他是在做这个。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她有每日沐浴的习惯，倒让他费心了。

　　他问她想不想看看新房，想让她看的，多半就是这一小方天地。

　　阿罗觉得，他是在讨她欢心。上次是给她抓小兔子，这次是给她打浴桶。

　　不可否认，她的确十分欢喜。

　　她的相公心里有她，她也会慢慢的，把他放进心里去。

　　沈淮进屋时，阿罗趴在小炕桌上睡着了。

　　客人太多，等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是子夜时分。

　　成亲是大喜事，也是极累人的事，沈淮在外面招呼客人忙得晕头转向，到后面也感到疲惫困倦，不过他心里记着今晚最重要的事，进屋前去水缸边打了冷水洗脸，这会儿又来了精神。

　　看见阿罗恬静的睡颜，又不忍心为了做那事把她喊起来。

　　来日方长，他按熄心里的小火苗，轻手轻脚地开始铺被褥。稍厚的褥子垫在下面，放上枕头，脱鞋上炕，将阿罗抱到褥子上，再轻轻拉过薄一点的被子给她盖上。

　　阿罗皱着眉嘤咛一声，没醒过来。约莫是厚重的发髻躺着不大舒服，沈淮轻轻帮她取下头上的簪钗，放到梳妆小桌的抽屉里。

　　等他把小炕桌搬下地，在旁边铺自己的褥子时，阿罗翻了个身，面朝他这边。

　　沈淮无声笑笑，更将动作放轻了些，铺好褥铺后，他吹了蜡烛小心躺下，生怕弄出动静吵醒了她。

　　耳边是阿罗清浅的呼吸声，他闭眼躺着许久，怎么也酝酿不出半点睡意。

　　黑暗里响起一声轻叹，沈淮认命地睁开眼，翻身面向阿罗那边，摸黑将手伸进她的被窝，将她温软的小手钻进自己的掌心。

　　门窗紧闭，屋外的月光透不进来，新房里伸手不见五指。沈淮看不见阿罗的脸，只能闻见她身上的脂粉香和淡淡的药草味儿。

　　熟悉的味道让他确定自己身旁躺着的人就是阿罗，是他新娶的娘子。

　　他在黑暗里勾了勾嘴角，身子往阿罗那边挪了挪，直到额头抵着她的，感觉她微凉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和脖颈上，心里涨得满满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过会儿，又觉得隔着这两层被子相当碍事，索性掀开阿罗的被窝，将自己高大的身躯挤进去。阿罗不悦地哼哼了声，翻身背对着他。

　　沈淮没有退回去，反而用手臂圈住她的腰腹，把人往自己这边按。将阿罗娇小的身子抱了满怀，这才满足地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半梦半醒间，怀里的人挣了挣，掰开他的手臂坐起来。

　　沈淮立时睁眼，在黑暗里准确地抓到她的手，声音喑哑：“怎么了？”

　　阿罗不说话，轻轻抽回手，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沈淮精神一振，难耐地吞动喉结，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窸窣的响声停下，阿罗重新躺回来，和他保持着半条手臂的距离。呼吸有些乱，有些急促，身上传出的温度愈发热烫。

　　沈淮不敢轻举妄动，压抑着握紧拳头。

　　阿罗长出一口气，似是下了重大决心，猛地往他怀里一钻，两条细软的胳膊试探着攀上他的脖子。

　　“阿罗……”沈淮低声喊道，声音都开始发颤。

　　阿罗把脸藏在他胸口，细若蚊吟道：“洞房。”

　　“好……好，洞房……”沈淮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僵硬地任她搂着。

　　阿罗搂紧他的脖子，两人的身子贴得更紧，无声地邀请。

　　沈淮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咬牙松开拳头，带着薄茧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抚上她颤栗的后背……

　　晨光熹微，雄鸡报晓。

　　沈淮脑袋昏沉地坐起来，旁边的人儿瑟缩了下，将自己蜷成一团。他偏头看看她，迅速整理出昨晚琐碎的片段，表情渐渐变得柔和。

　　他离开温暖的被窝，替阿罗掖好被角，从柜子里拿了套旧衣服换上，推门出去。

　　门板甫一合上，炕上的人就悄悄地掀开眼，仰起脑袋环顾四周，确定男人已不在屋内，又倒回枕头上，整个人缩到被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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