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明珠

　　戚窈休养好身体后，便去晚枫院看望章序。

　　章序躺在床上，因经久未见太阳的缘故，整个人十分苍白，病痛之下令他消瘦颇多。

　　戚窈问了近身侍候的人，“郎君可有清醒过？”

　　下人抿唇未答，而后摇了摇头。

　　戚窈心道也是，若章序清醒过，怕是满府都要知晓，怎会悄无声息。

　　她差下人去打了水，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至今想来，戚窈心中还有些不真切感。

　　自晚枫院归来后，甫一进门，小黄便迫不及待冲了过来，围着她团团转。

　　戚窈抱起小黄，小黄咬着她的袖子呜咽。

　　这日天气晴好，戚窈便抱着它去府中小花园晒晒太阳。

　　这几日小黄陪她一起拘在屋子里快要闷坏了。

　　甫一沾到外面的地，四只爪子都忙不过来，不是扑花就是追赶蝴蝶。

　　戚窈无奈跟在它后面，一溜烟儿地功夫就没影了。

　　戚窈找来找去，花园假山嶙峋，她正欲穿过假山去瞧瞧，却听到假山里面有些动静。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那声音便传入戚窈耳朵里。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你让我亲一下。”

　　窸窣响动传来，女子又道，“你脸红什么呀……”

　　狗一定不在里面，戚窈扭头就走。

　　戚窈已经尽量放轻动作，可谁知山洞中人十分敏锐，“谁！”

　　眨眼的功夫，寒光闪过，戚窈被人拦住。

　　这大抵是那位被亲得脸红的男子，他一袭黑衣，腰间配剑和玉牌，这玉牌戚窈知晓，是章府侍卫的玉牌。

　　没等戚窈开口，身后假山又跑出一个姑娘，这姑娘一袭绿衣，梳着闺阁女儿的发髻，发间系着鹅黄发带，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瞳仁黑白分明，伶俐不足，娇怯有余。

　　这姑娘瞧见戚窈，大惊失色，再不服方才的大胆，抖着嗓子唤道，“嫂嫂……”

　　章老夫人膝下仅一子一女，这绿衣姑娘便是章序的嫡亲妹妹，名章婉。

　　章老夫人的心血都放在管理内宅和长子身上，因此并未怎么教养过章婉，导致她虽是嫡女，却养成了如今怯懦的性子。

　　瞧见戚窈，下意识便往侍卫身后躲。

　　这侍卫应当是章婉院子里的，戚窈瞧着脸生得紧。

　　见章婉唤她“嫂嫂”，侍卫终于低头，尊了一声“夫人”。

　　戚窈犯了难，她同章婉并不相熟，如今撞破小辈之间的情趣，实在是……

　　戚窈不笑的时候，瞧上去是个清冷美人，她一言不发沉思的模样更令章婉忐忑，眼看她转身欲走，章婉什么也顾不上，忙去拉她的袖子，“嫂嫂，求你……别告诉母亲。”

　　章婉的反应实在有些大，戚窈不由自主又瞧了一眼那侍卫，突然发现这侍卫生得还算好看。

　　难怪将章婉一个世家女郎迷得七荤八素，她原以为章婉只是玩玩，但瞧她这样认真着急的模样，怕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戚窈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会同母亲讲，只要你自己瞒好即可。”

　　章婉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是一时冲动，思来想去，戚窈最终忍不住道，“注意分寸。”

　　瞧见她并未想去同母亲告状，章婉松了口气。

　　她一直想找机会同自己这位漂亮嫂嫂多说些话，可总也找不到机会，如今嫂嫂还关心她，章婉眨眨眼，“嫂嫂，你也来逛小花园吗？”

　　戚窈“嗯”了一声，“我养了一只小狗，方才路口走失，我来这里寻寻它。”

　　章婉道，“我叫阿栉帮嫂嫂找，是什么样的小狗呀。”

　　“一只黄色的，总摇尾巴的小狗……”

　　侍卫阿栉得了令，沉默地退下去找小黄。

　　章婉目不转睛地望着戚窈，嫂嫂生得可真漂亮，她第一次见嫂嫂，差点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

　　阿栉不一会儿便将小黄寻回，被陌生男人抱着，小黄在他怀中龇牙咧嘴，但被男人大手牢牢扼住命运的喉咙，也只是虚张声势。

　　戚窈忙将它接过来，小黄瞬间切换成可怜兮兮的无助小狗，呜咽呜咽地对着戚窈“告状”。

　　戚窈缓慢地顺着它的毛，对阿栉道，“多谢。”

　　阿栉微微点头。

　　“既然小黄找到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嫂嫂了。”

　　章婉说着去拉阿栉，一溜烟儿转入假山后面。

　　戚窈抱着小黄往回走，心中琢磨着，章婉这性子怕是被压抑太久了，因此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但男未婚女未嫁，倒也不算出格，只是此事若捅到章老夫人那里，她舍不得自己女儿受皮肉之苦，但那侍卫阿栉恐怕不死也要掉层皮。

　　小花园逛了个遍，戚走得有些乏了，抱着小黄欲往回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姐姐？”

　　戚窈转过头，是林青蕊。

　　戚窈心道，今日这小花园可真是热闹。

　　林青蕊先是瞧了一眼戚窈怀中的小狗，这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土狗，一点也不名贵，偏偏戚窈还跟个宝似地护在怀里。

　　“姐姐这狗，模样倒生得别致。”

　　不知是不是她身上脂粉气呛人，小黄朝她狂吠。

　　林青蕊吓了一跳，戚窈一个没抱牢，小黄撒腿朝林青蕊扑去。

　　林青蕊一个躲闪不及，狼狈地摔在花草丛中。

　　戚窈忙眼疾手快抱住小黄，吓唬林青蕊是一回事，若真纵狗伤人，那恐怕不能善了。

　　戚窈按住小黄的头安抚，“你夸它，它听了一时激动。”

　　林青蕊气急，她爬起身指着戚窈道，“你别得意……”

　　“你也得意不了几日了……”

　　戚窈道，“青蕊姑娘一直护着肚子，可是身体不适？”

　　林青蕊面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戚窈本还有些怀疑，如今看见林青蕊神色，更加确信，在她身上没能成功的计谋，此时此刻林青蕊却钻了进去。

　　即便再不喜林青蕊，但戚窈也无法冷眼看她这样糊涂，“若为了和我作对，并不值得，仇恨不应当赌上你这一生。”

　　林青蕊猛然一怔，她以为会得到戚窈的看不起，奚落、冷眼嘲讽，亦或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蔑、淡然，林青蕊自幼尝得太多了，但她唯独没想到，戚窈对她说的是，赌上这一生不值得。

　　原来她不是讨厌戚窈，而是嫉妒她。

　　林青蕊嫉妒她家世好，长相漂亮，如今她连涵养都是世家女郎被悉心教导出来的模样。

　　林青蕊扪心自问过，是我不想活成这样吗？

　　是我无法活成这样。

　　究竟，值不值得呢？

　　或许她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林青蕊挺直脊背强撑着对戚窈说，“这是我最好的选择，你根本不懂。”

　　她说完再也无法去看戚窈的眼睛，偏过头侧身离开。

　　戚窈眨了眨眼，她懂，她太懂在绝境之中选出一线生机的感觉了。

　　-
　　戚窈猜得不差，章老夫人果然开始着手为章婉相看夫家。

　　戚窈身为章氏夫人，自然也受邀一同出席大小宴会。

　　这日天微落雨，戚窈蒙头睡得正香，白芷将她摇醒，“姑娘。”

　　戚窈咕喃一声不肯醒，随手扯过被子盖住脸，翻个身又要继续睡。

　　白芷手疾眼快拉住她，“姑娘快醒醒，老夫人那边一大早又递了请帖来。”

　　老夫人这几个词实在令人清醒，戚窈终于睁开眼，瞥了一眼白芷手中拿着的簪花贴，不用打开便知晓这又是哪家的赏花宴。

　　她视线投向窗外，这天色昏暝又下着小雨，哪里有赏花的闲情雅致？

　　若非真的是为亲女相看，戚窈都要怀疑章老夫人是变着法子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戚窈随手接过花贴压于床头案几之上，无奈道，“为我梳妆吧。”

　　暗香适时凑了过来，“姑娘不能不去吗，左右不过是一场花宴，这样的天气，还不如咱们几个在房中打叶子牌呢！”

　　戚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你上次不是说，月钱已经输光了？”

　　“莫非还藏了私房钱，叫我瞧瞧。”

　　暗香怕痒，当即躲开，“我月钱是输光光了，没骗姑娘，但白芷答应把她的借给我了！”

　　白芷无奈躲开暗香扑腾的身影，“仔细将姑娘衣裳扯坏了。”

　　她说着道，“姑娘，穿这件可好？”

　　这是一件秋香色长袍，内里配着沉水蓝裙裳，赏花宴不宜穿得太沉闷老气，这件颜色刚刚好。

　　梳妆完后，戚窈带着白芷一同去了府外，暗香留在府外陪小黄玩。

　　府外停着两辆马车，章老夫人和章婉共乘一辆，但二人未到，戚窈也不好独自入马车。

　　不多时，章老夫人和章婉一同缓缓前来。

　　章婉今日一袭桃粉色裙裳，系着绦绿发带，当真是人比花娇的年纪。

　　她瞧见戚窈，“嫂嫂！”

　　便要朝戚窈跑来，徐嬷嬷眼疾手快将章婉拦下，“二姑娘，您也是大姑娘了，这些小孩子的举动切莫再有。”

　　徐嬷嬷是章老夫人的亲信，她的一举一动都是章老夫人授意，因此章婉不得不怕她。

　　戚窈朝章老夫人缓缓行礼，“母亲。”

　　章老夫人“嗯”了一声，倾身踏上马车，章婉看了戚窈一眼，也只得跟着上马车。

　　在马车微微摇晃之中，戚窈撑着头昏昏欲睡，“夫人，到了。”

　　戚窈睁开惺忪睡眼，白芷先下车接过伞为戚窈撑着，就这么一路入府邸，去往赏花宴之中。

　　戚窈并非主角，因此在这赏花宴上也能偷个小懒。

　　今日倒比往常热闹许多，不止章婉一个姑娘来相看，光戚窈眼熟的便有三四个姑娘，更别提她不眼熟的那些姑娘。

　　年轻女郎们凑在一处，人比花娇，一时不知是看人还是看花，当真养眼。

　　看这样的排场，聚集如此多的姑娘一同来相看，这家的门槛，怕低不了。

　　戚窈听了一耳朵，似乎相看的是府中的二郎君，只是主角未到，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论些闲话。

　　不知谁说了一句，“郎君来了——”

　　戚窈一并回头，只见烟雨薄雾之中，那人不急不缓于阶前停住脚步，缓缓收拢青伞，薄雨顺着伞面如珠滑落，砸下细小水花，隔着幢幢人影，依稀可见他指骨修长而分明，线条清隽的下颌与紧抿的淡色薄唇露于众人眼前。

　　不知是谁低声道，“崔大郎君怎么来了？”

　　戚窈如梦初醒，慌张移开视线。

　　今日阴差阳错落了雨，因此她入府时也未能及时瞧见府邸门牌。

　　要死不死，章婉今日相看的，竟是博陵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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