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游戏

　　在车上的时候，狗平静了一些，但状态依然很差。李跃怕直接抱它不太好，于是拿了个箱子把它放进去，自己抱着箱子。尹知韶让他打电话给之前做过体检的宠物医院，万幸医院还有医生在值夜班。

　　李跃打电话的时候声音还算镇定，只有一开始发现狗出问题的时候六神无主了一下，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尹知韶开车去宠物医院，时不时关注李跃的情绪。说实话，刚才李跃的害怕是实打实的，那种反应比起手足无措，更像怕重蹈覆辙。现在在车上，他只是低头和医生在微信上联系，按照医生的指示查看狗的状态。

　　简直像个大人了。

　　到了医院，李跃把狗交给医生，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两个人坐在前台的休息区里，李跃整个人松垮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尹知韶就当自己是个沉默的车夫，陪伴机器人和等会的ATM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跃，这对尹知韶来说从来都是件难事。

　　“小知，我是不是很蠢啊。”李跃捧着自己的脸，盯着地板出神，两个人坐在午夜的宠物医院里，四周寂静，只余外面偶尔掠过的车声。李跃望了一眼诊室，想看看医生有没有出来。

　　尹知韶没有回答，李跃继续道：“捡到它那天……我应该在走神，所以觉得它很像小白。外面还在下雨，它躲在车底，其实我看不清它长什么样，怕它被车压到，所以就把它抱出来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能力养它，最后还是要靠小知你。”李跃小声道：“所以我最近才会老觉得……给你添麻烦，觉得自己要改，要承担责任，或者，不要再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

　　李跃很沮丧。尹知韶从来没看过这么沮丧的李跃，而他意识到这好像是李跃踏入成人世界的一个开头，即使他的脚步那样慢，在他总慢人一截的时候，尹知韶也总在心里想着李跃又做了太不成熟的选择，他应该如何如何，才能少走弯路，少吃苦头。

　　即使是这样慢，李跃还是终于来到了这扇门前。

　　其实尹知韶心里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太纵容李跃了，超过了一个正常朋友的范围。而李跃始终没能懂，一个好朋友是否可以做到这样为他的慢半拍的人生兜底，如果李跃的能力只能负起一半的责任，那么尹知韶就来负另外一半。

　　谁也没办法说清楚一个好朋友可不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其实不只是这段时间，在这之前很久了，我也开始想，以后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了、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了，但……好像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变成了惯性。”李跃今晚明明不想说这些，但尹知韶这个点也明明不应该陪他坐在这里。李跃想着里面生死未卜的狗，不由得把这些心声托盘而出。

　　“我没给它起名字，因为我怕……”李跃的声音顿住，隐去了最差的结果。

　　尹知韶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有一次……和这次很像。”

　　李跃丧丧地抬起头来：“嗯？”

　　他突然记起尹知韶指的是哪一次，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哦……你说的是高一的事吗？下学期的。”

　　在他们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小白有一次差点死掉了。

　　那个时候尹知韶在自己房间里，门铃突然响起来，非常急促。尹知韶打开门看见李跃站在自己家门口，他急得有点喘不过气，话也说不清楚，只是指了指自己家敞开的大门：“小白……小白它不行了！”

　　尹知韶跟着李跃进了他家，看见李跃的狗侧躺在地板上，正在用力打开嘴巴挣扎着呼吸，但是动弹不得。李跃不久前刚摔了腿，还没好全，尹知韶家里也没人。尹知韶很快镇定下来，带着李跃抱着狗打车去医院。

　　在医院里，等着小白检查的时候，尹知韶和李跃并肩坐在走廊里。尹知韶还记得走廊泛着一种幽蓝的光，那是宠物医院招牌灯箱的光线。李跃出门只穿了拖鞋，他已经高一，离爱哭的年纪很远了。

　　但是李跃静静坐了一会儿，一开始只是等待，后来逐渐收不住情绪，眼泪开始一颗又一颗地落到地上。

　　他像是想抑制住自己的哭泣，因为李跃已经很久没哭了，而且他不想哭的，大多数人在十六七岁的时候都希望自己像个大人一样，而眼泪绝对不是成熟的标志。但越是想止住眼泪，李跃的眼泪越是停不下来。

　　尹知韶默默给了李跃纸巾，李跃握在手里，在发现没办法停止眼泪，也没办法不让尹知韶发现他哭的时候，李跃就破罐子破摔，任由眼泪汹涌地流淌了。

　　尹知韶则一直觉得李跃本质就是一个很爱哭的人，只是在这个年纪生活还没有过多地伤害过李跃。在一片蓝光之中，李跃的脸上全是泪痕，他的睫毛沾了泪水，沉重地垂着，眼睛发红，皱着眉头，在忍耐着对最严重的结果的恐惧。

　　“小知，如果小白死了怎么办？”李跃问了一个尹知韶也无法回答的问题。李跃养这条狗很多年了，如果它这一天走了，也算在寿终正寝的正常范围。但李跃显然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在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小白陪着，他一有空就会来找尹知韶。李跃这么害怕小白死去，正如他害怕孤独。

　　这么想着，尹知韶把手伸出来，握住李跃的手。

　　李跃的眼泪落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抽噎地转过头去。

　　尹知韶看着李跃这么哭，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异样的感觉在这个场合显得过于突兀，让尹知韶有些不自在。但是他握住了李跃的手，就不能再收回来了，只是看着因为担心和害怕时不时抽噎一下的李跃，他把一张纸巾揉得很皱，最后只好像小孩子一样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

　　陌生的悸动令尹知韶感到恐惧。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李跃了。这个时候李跃站起来，医生已经出来了，李跃没有松开手，而是拉着尹知韶一起迎了上去。

　　小白没事。

　　李跃哭得更凶了。

　　“我觉得这次应该和那次是一样的。”尹知韶很平静地说道。

　　李跃的脸色好了一些，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眼前，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如果没事就好了……希望没事。”

　　医生出来了，怀里还抱着狗，李跃站了起来，狗在医生怀里看李跃，幅度很小地晃了晃尾巴。

　　医生戴着手套的手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李跃定睛一看，是摇杆的保护套，上面还有狗爪的图案。医生开口道：“异物卡在食道里了，幸好送得及时不用开刀，用内窥镜拿出来了，下次要注意看着不能再乱吃了。”

　　李跃抱过来狗，狗知道自己闯大祸，想要舔舔李跃，李跃简直无言以对，他看看尹知韶，又看看狗，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对着狗说：“你吓死我算了你……”

　　狗“呜呜”地用鼻头顶他，尾巴一甩一甩地拍着李跃，还用余光撇尹知韶，好像怕尹知韶也生气。

　　尹知韶不像在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看着李跃的侧脸。

　　他确实不是那个一直在医院里哭的李跃了。

　　好一会儿，尹知韶仿佛回过神来，对李跃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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