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上岛咖啡在星城的商业中心五一广场开了个两层楼的店。工作日的午后，人不多。一楼靠窗一卡座，有一男一女对坐。两人都很年轻，男人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却十分紧张似的，坐直了身子，两手放在膝头。
　　“工作是不是很忙？”他问。
　　“不太忙。”女孩简单回答，语气平淡。
　　他更紧张了，悄悄将手心的汗蹭在裤管上，半天又憋出一句：“你平时喜欢干些什么？”说完就后悔——太过俗套，有些没话找话。天泽集团的大小姐平时爱干什么谁不知道，当然是开了保时捷在全星城的时髦地界儿喝咖啡喝下午茶啦。
　　前些天一早，他被叫到庭长的办公室。庭长笑呵呵地问了问他的个人情况——不，没有女朋友；是，工作太忙没来得及找；是，希望能留在星城，买房，接父母过来。于是就有了今天的相亲。
　　天泽集团如雷贯耳，不过听庭长说了几句他才知道，原来天泽老板黄耀祖一儿一女。
　　“以后当家的当然是黄家栋了，”庭长说，“虽然不是一个妈，不过黄耀祖也只有这一个女儿。现在已经进了集团，还是股东呢！”
　　他明白庭长这是真心为他好，娶这样的老婆不知少奋斗多少年，当即爽快答应。今天是他定的地方，本来想定的再高档点，但那些地方他真心不熟悉，怕去了露怯。思来想去，还是上岛——环境尚可，也算是时尚。
　　萧楠确如庭长所说——“难得长得也漂亮”。白皙皮肤，大眼睛，长睫毛。这外貌条件就算是普通家庭出身也很够资本，哪里需要相亲呢？但聊几句，他又觉得，这大小姐性格有些冷，让人亲近不起来。
　　总比开保时捷飙车的好，他心想，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兴许是慢热，熟悉了就好了。就像刚刚她接不知哪个闺蜜的电话，声音轻柔，略有些撒娇的语气，还是可爱的。
　　萧楠放下咖啡杯，看看对面有点冒汗的他，说：“其实这咖啡也喝不出什么好，你说是吧？”
　　他一怔，连忙点头——真心的，他一农村孩子，从小喝父亲论斤卖的茶叶。现在只觉得可乐、雪碧和芬达最好喝，这种又苦又酸的东西跟中药也差不多了。也不知那些女同事为何个个趋之若鹜。
　　“哎，其实我也觉得，我以为你们女孩子喜欢。”他不好意思挠挠头。
　　萧楠眨巴眼睛：“我本来是想点红茶的。不过其实成本最低的就是茶啦——就一个茶包加开水，实在不划算！”
　　他笑了：“来这儿本来就不为了划算。不然你再点杯红茶？”
　　“那倒不用，不然来个果盘吧。咖啡太苦啦！”萧楠提议。
　　“没问题，没问题！”他叫来服务生，加了一个果盘。这么一来，他倒是放松很多。
　　“你是民庭的？”这是大小姐今天问的第一个问题。
　　“是，民二庭，都是些经济纠纷。”
　　“哦？有没有我们天泽？”大小姐很好奇。
　　“没有的，没有的……”他忙不迭否认。有没有呢？其实他也不很清楚，只能说大案是没有的。
　　大小姐一笑：“这不多见的吧？”
　　他一不留神，就冒出标准答案：“这说明你们天泽集团守法经营嘛，不愧是我们星城的标杆民营企业……”
　　好官方，一点也不诚恳。他又后悔，连忙找补：“其实我这块多是破产清算业务，和天泽不搭界的。”
　　大小姐倒是来了兴趣的样子：“那就相当于专门的破产庭？”
　　“倒也说不上，只是民二民三的，有一些业务划分，不绝对。各地自己约定俗成的。”
　　大小姐若有所思：“我原来在投行倒是接触过一个跨境破产业务。很复杂，法院需要发挥很强的能动性。”
　　“我们国家还没有破产法呢，”说到他的主业，话匣子一下打开，“这方面其实操作余地不大。只是现在搞活经济，是个人都搞个公司，有不少破产清算的，也就单独划出一块来了。要说单独成立个庭，那还差得远呢。我是听说过国外有些经典的破产重整案例……”
　　糟糕，又太过放松，这都说了些什么呢？他看一眼对面的大小姐，倒还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他赶紧将话题拐回自己身上：“其实吧，我大概也不会继续待在民二庭了……”
　　法院系统专业性强，担责任，干部提拔多是庭长说了算。他自己想法还是要调回组织部，前景大概更好。
　　毕竟算个豪门，他希望显得稳重一些，不要给大小姐留下交浅言深的印象，因此后半句没有说。然而，大小姐却没追问。
　　他正琢磨再如何引话题，忽见门口进来个女孩，茂密卷曲的长发拢在一侧，穿了件普通宽松大T恤，领子却歪到一边，露出一侧锁骨并半个香肩。看着自己微微含笑，细长的眼睛却射出精光。女孩放慢了步伐，款款向他走来。待至桌边，她又不着急打招呼，双臂交叠在桌上，趴低了身子，凑近了他，略微颔了下巴，偏又抬了眼睛，轻声问道：“咖啡好喝吗？”语调慵懒，但他不知从何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瞪了眼睛，半张着嘴：“你，你……”
　　一句“你是谁”没说出口，又慌张地看向萧楠，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我不认识这姑娘，我也想知道她来干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就算她是搭讪我也不会理”在十字以内表达清楚。
　　对面萧楠“噗嗤”一声笑了：“你别逗他了。”
　　这话是对进来那女孩说的。那女孩也笑，坐去萧楠身边。他仍然有些发愣，萧楠解释：“这是我同学周宜贞，这是……。”
　　“呵……同学啊……”小贞也不等萧楠介绍，阴阳怪气地冲她哼哼。
　　萧楠知道她有些小小别扭，也不多解释，两手一伸就抱了她的腰，顺势将头枕她肩上，整个人都贴在小贞身上，说：“这是我女朋友……”
　　小贞立即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将萧楠扒拉下来。萧楠抿嘴笑——对付小贞必得如此。
　　“哈哈，你们关系真好！”他没多想，只觉得是小姑娘之间的玩闹，又招呼小贞，“你喝点什么？”
　　小贞耸耸肩，示意随便。萧楠却不让她“随便”：“这儿的咖啡也一般，不过也有过得去的。这是刚点的果盘，好像也没有你特别爱吃的，不然加个冰淇淋？”
　　听出来了，这不是一般朋友。据说闺蜜最难应付，需得好好伺候，说不得这就是大小姐叫来考验他的。他一挥手叫来服务员，直接点了第一页最贵的蓝山咖啡。
　　三个人一起，就没那么尴尬，时间也过得快。如此两个小时下来，他自觉气氛融洽。大小姐和闺蜜坐着保时捷走了，他自己打车回了单位。
　　正是要下班的时候，他上楼就碰见庭长腋下夹着个包，正在办公室门口锁门。庭长听见脚步抬头看是他，“嘿”了一声：“怎么样？”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感觉还可以，性格挺好的，很漂亮。”
　　庭长作势要打他，挥了一下手：“谁问你感觉怎么样？我是问她对你感觉怎么样？你觉得有没有戏？”
　　“大概还可以吧……”他斟酌着说，“气氛还挺好，留了电话说下次联系……”
　　“留电话了？那好那好！你可要主动些，发点短信什么的。找机会再约她。”庭长已经是在叮嘱了，“你不知道，黄耀祖是亲自来省委组织部翻名册，所有未婚适龄的，一个个点的！竞争激烈得很啊……”
　　***
　　“你忙得很啊……”周宜贞边开车边说。
　　“咳，那不是因为那天在丽星喝下午茶的事情传出去了嘛……”萧楠略心虚。
　　萧楠回星城的第二天与周宜贞在丽星酒店喝下午茶，蒋斌也去了。黄耀祖很快知晓。他问女儿：“你和小斌这么熟？”
　　萧楠否认。黄耀祖原来并未往这方面想——蒋斌与萧楠认识得早，却一直走得不太近。他倒不是要干涉女儿感情生活，只是——不能是蒋斌。
　　黄耀祖于是催促女儿找对象相亲。萧楠不好反对，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但她乘机提出想买个房子，这一点黄耀祖也赞同的。他就提出两点：一是不必要全使用自己的积蓄，家里可以支援；二是房可以买，但至少结婚前还是住家里好。
　　萧楠说，既然自己积蓄足够就先用自己的积蓄，不然留着干嘛。以后有要用钱的地方再问家里要。另外，萧楠也直说，并不是不回家了，但她希望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空间。
　　黄耀祖爱女心切，但也清楚萧楠在黄家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因而并无话说。大黄太太听到萧楠自己买房时真是大大松一口气，不禁感叹萧楠真是好相处——如此安排百利无一害。但如不是萧楠自己提出，自己也是绝不能开口的——那不是把继女往外赶？
　　于是，萧楠开着红色保时捷满星城转悠，买房、装修、同学聚会和各色时髦咖啡馆下午茶相亲。
　　这些事情周宜贞自然知晓，萧楠说过，先梳理关系。然而，她还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楠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着小贞，抿嘴一笑：“你吃醋啦？”
　　“呵！”小贞目不斜视，专心看路，“我是那种人吗？把我想得忒小气了！”
　　是是是，你大气，大气地跟着我来相亲。
　　萧楠知道她的，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声音：“真就是应付一下。我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再没下次了，回头就告诉黄耀祖，没一个好的。”
　　半晌，小贞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楠自然会说到做到。然而，这次是相亲，下次呢？又会有什么事情？天泽集团的大小姐，世界终究是复杂许多。
　　“你要在药业待到什么时候？黄耀祖没催你回集团？”小贞换了个话题。
　　“快了吧，”萧楠说，“今天药业叫黄家栋来开会了，商量上市方案。说不定今晚就要问我了……”
　　萧楠回星城后，说是去天泽上班，然而晃荡了大半个月。黄耀祖忍不住问女儿：“还忙房子的事儿呢？”
　　萧楠实话实说：“还好啊，不太忙。”
　　“那打算什么时候上班？”
　　“都行啊。”
　　黄耀祖于是又去问儿子：“楠楠什么时候上班？”
　　黄家栋：“都行啊。”
　　黄耀祖发现问题——萧楠和黄家栋之间不说话。萧楠不去主动问黄家栋，黄家栋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萧楠。
　　他无法，正准备亲自安排，忽然有了消息——萧楠入职天泽药业上市工作组。黄耀祖这次先问儿子：“怎回事？”
　　黄家栋手一摊：“我事先并不知道。”
　　又说：“药业也是集团的一份子嘛……”言下之意并不想管。
　　回过头来，女儿无所谓地耸耸肩：“闲着也是闲着……药业也是集团的一份子嘛……”
　　黄耀祖无话可说。叫他说什么呢？难道说严沁芳始终不是自己人，药业永远养不家？这事儿谁又不知道呢？想当初各个子公司各自为战，严沁芳从来不管其它公司死活，连老爷子的面子也不见得给。后来好容易将严沁芳提到集团公司层面，严沁芳倒是真如老爷子所说的“在集团层面思考问题”了。目前药业所有不动产基本都帮助地产做了抵押。
　　没想到的是，这么一来，黄耀祖在严沁芳面前又似乎矮了一截，地产的事情也需事事跟她说一声——真是拿人手短啊！还好严沁芳并未因此拿乔，到目前为止，她未曾就地产的经营发表过一句意见。
　　黄家栋更加有此感觉。他跟着黄耀祖这些年，如何不明白药业特殊。每次开会严沁芳说完药业的事情，黄耀祖只有夸奖和鼓励的，多的话从来不说。黄家栋第一次主持工作会就是今年初的开年例会。这种会议其实就走个过场，去年的总结，今年的预算，该讨论的早就分别讨论过了。去年年景还不错，大家畅想一下未来，再愉快地聚个餐就差不多了。
　　各个子公司一把手都照本宣科地总结了下去年情况，谈了今年计划，顺便感谢了集团的支持。黄家栋与黄耀祖有明显不同，每个子公司发言后，他都有问题。他提的问题有针对性且还算容易解答，既显示了自己的专业又没为难大家——那当然，他又不是生瓜蛋子，真需要讨论的问题自然不会拿到这种大会上。
　　严沁芳发言后，黄家栋说：“我看你们这几年，销售费用占比都逐年上升，今年预算也是这样。渠道不容易做啊……”
　　严沁芳没有立即回答，她看了黄家栋一眼，又看看坐在角落的黄耀祖。黄耀祖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未等他来得及说什么，严沁芳已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们这些年下来大致市场什么样儿心里都有数了，往年数字也都和预算基本符合的。怎么，小黄总对我们渠道有什么想法？”
　　谁他妈对你们渠道有想法！药业销售费用占比是上升了些，不过幅度在5%以内，还算正常。随着药业销售规模的扩大，以及市场开始出现同类竞争产品，销售费用有所上升十分正常——因为竞争不充分，药业原先的销售费用就偏低。
　　黄家栋原是想顺着再说句你们药业不容易，辛苦了之类。谁知道被严沁芳一句话问到脸上，他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有些年没人这么跟他说话，尤其还是集团的——他可是天泽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黄家栋知道严沁芳不愿集团插手药业的业务，但谁知道这种场合她能当众给自己没脸。
　　黄家栋下意识看向黄耀祖。父亲脸上没有表情，却微微摇头。黄家栋深吸一口气，还是堆出个笑来：“看严总说的，我能有什么想法。咱们药业可是天泽集团的顶梁柱啊！严总身负重任，我肯定是要多关心关心……”
　　还不待严沁芳说什么，一旁地产公司的蔡学兵接过话去：“可不是啊！我们地产公司资金也多亏了严总支持啊，大家都关心得很呢！”
　　会议桌旁又有几人附和了几声。严沁芳这才说：“顶梁柱不敢当。不过我们药业一定会谨慎经营，保持健康可持续发展，各位大可放心。”
　　“说的好！”黄耀祖适时开口，“严总这几句啊，大家都要学习。谨慎经营，可持续发展……”
　　这茬就这么过去了，但黄家栋心里可记得清楚。他后来说：“这药业，哪里像子公司啊？别说干预经营，我连问一句都不能！”
　　黄耀祖也只能笑笑，拍拍他肩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药业只能慢慢想办法。
　　但黄耀祖怎么也想不通，严沁芳怎么就收了萧楠呢？黄家栋知道后倒是嘀咕了一句：“这也挺好……”
　　萧楠在药业做得再好也翻不过天去。药业的增长已经见顶，再要有实质性扩大，必须有大资金投入了——研发也好，收购也好。集团毕竟是大股东，资本层面的事情，没有集团发话，药业绝无可能自己搞定。而只要药业提要求，黄家栋必然要借此插手药业经营了。
　　黄耀祖本来指望女儿这次回来帮忙筹划天泽集团上市，谁知女儿却去了天泽药业帮助严沁芳筹划上市。听说天泽药业最近动作越发大起来，竟先于集团有了明确的上市方案，还将黄家栋叫去开会讨论。
　　黄家栋还没回来，萧楠开完会下午去相亲。黄耀祖打了电话问清楚萧楠并未与相亲对象约晚饭，就早早回家等候。
　　萧楠一进门就听见黄耀祖招呼他的声音从餐厅传来，黄耀祖拿了个硕大的紫砂茶杯坐在餐桌前，招呼她过去。
　　萧楠在黄耀祖对面坐下，黄耀祖喝了一大口茶，清了清喉咙：“那个……楠楠啊……”
　　“嗯。”萧楠应声。
　　“下午怎么样？哎，叫阿姨冲杯茶来。”
　　“喝一下午咖啡了，不要了。”萧楠说，“挺好，人不错，留了电话。”
　　“嗯，嗯……”黄耀祖不在意地点点头，“你自己看，看好了也好早点定下来……”
　　萧楠点头。
　　黄耀祖想了想，绕个圈子开口：“你那个房子装修的如何？”
　　“快完工了。”萧楠简单回答。
　　“房子忙完了就回集团上班吧。”
　　好像买房子和去药业上班有什么关系似的。萧楠心里吐槽，嘴上说着：“都行啊……”
　　黄耀祖真是怕了这个“都行”了，他重重叹了口气。
　　萧楠看着黄耀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黄耀祖瞪她：“你还笑？你说说你，你给严沁芳出的什么主意！”
　　萧楠也瞪大眼睛：“怎么就是我的主意了？”对外，萧楠一向不多嘴。
　　黄耀祖怎么会不知道，没萧楠的份，她如何会参会？严沁芳这么些年不声不吭就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再如何费心筹谋，没有合适时机她才不会动——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她懂得。现在肯定出现什么机变，严沁芳才打算勉力一试。现在有什么机变？无非是萧楠罢了。
　　“你少跟我这打马虎眼！”黄耀祖口气严厉了些。
　　萧楠毫不在意，她两手托腮，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黄耀祖：“我是药业的员工，为领导排忧解难是应当的。”
　　黄耀祖忍不住伸手过去敲了敲萧楠的脑袋：“你还是集团的股东呢！”
　　黄耀祖当然是作势，萧楠也作势揉了揉额头。
　　黄耀祖看看女儿，终究还是说：“你哥哥……家栋不容易。从小就跟着他妈妈在村里，一年也见不了我一面……”
　　萧楠两手交叠放在桌上，看着黄耀祖，神色淡然。
　　“幸亏有他外婆照看，好歹能吃饱饭。但也就这样了，我那时也没有多余的能力，所以他初中毕业就出来做事了……
　　“我还记得他那时瘦得跟个麻杆似的，晒得那么黑，踩了个破单车……”黄耀祖说着，嘴角噙上一丝笑，“你爷爷看他可怜，让他在商贸打份工。又把旧衣服都给他，他才有得衣服换！”
　　若要忆苦，萧楠是没法比的。黄家栋住在集体宿舍穿着萧家淘汰的旧衣服时，她住在军区大院绿荫环绕的红砖瓦房里，每晚睡觉前阿姨会端上一杯热牛奶。不过这又有什么好比的。若要比惨，那比他黄家栋惨的不多了去了？不说远的，就小贞，从小也没了爸爸，一直到高中她也就两件运动服来回换。
　　“其实，现在这样，说到底是我的错。”黄耀祖把话拉回来，“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萧楠心里翻白眼——什么九流小说对白。她已知黄耀祖接下来要说怪不到黄家栋。心里不屑，面上却不表露，只微微合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阴影，看不清表情。
　　黄耀祖觉得萧楠大概是想起母亲了，他说：“我那时候真是年少无知，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悔的。”
　　“你怪我是应该的，这是我做得不对。但是，家栋是无辜的！”黄耀祖说得自己也感动起来，又重重叹了口气。
　　萧楠心里腻歪极了。黄耀祖想到哪里去了？从小爷爷就跟萧楠说，你爸爸为了爷爷在外奔波，都是为了家里。待后来萧楠大些了，爷爷就与萧楠说了黄耀祖那边的事情。萧楠还懵懵懂懂，爷爷就告诉她，那也是爸爸年轻时处事不周，谁都会犯错。实际上爸爸还是爱妈妈，爱她的。爷爷很注意萧楠的心理教育，时时告诉她理解父亲，从不让她心存怨怼。
　　“好在后来一切都好了，家栋也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只是你爷爷……那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想到！”
　　说到此处，黄耀祖略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用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萧楠抬眼看着对面的黄耀祖，有些好笑：“不至于的吧，我也没把黄家栋怎样了吧？我也不能把他怎样啊！”
　　黄耀祖一噎，说：“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相处和睦些，不要像现在这么生分。毕竟是一家人，以后有事情还不是要互相照应！你说说现在，家栋在集团做上市，你在药业拆台，这叫什么事？”
　　“说到这个，”萧楠一笑，“您放心，这拆不了他的台。”
　　黄耀祖挑眉。
　　“我出的方案不过是给严沁芳试探下集团反映罢了。”萧楠不紧不慢地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办法多得是。我也与严沁芳说了，必通不过的。”
　　“那你出它干什么！”
　　“我毕竟是药业员工啊，在其位谋其事。”
　　“你更是集团的股东啊！”黄耀祖再次强调。
　　“所以啊，这方案坏不了事。”萧楠一摊手，十分轻松的样子，“药业急着融资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成不了？资本层面运作绕不开股东啊。”
　　“你啊，任性！”黄耀祖摇头，却不否认这话。
　　“药业有可能坏你们的事儿，但没有你们也成不了事儿。我看黄家栋明白着呢。”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争意气，”黄耀祖第三次叹气，“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这其中利害。你要记住，只有家里人才值得依靠，我们才是一家人！”
　　“可不是！”萧楠微微一笑。
　　话已至此，萧楠并未争辩，黄耀祖也不能再说别的。萧楠看看表，已经快晚饭，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我上楼啦。”萧楠说。黄耀祖冲她挥挥手。
　　萧楠径直上楼。不一会儿二楼传来声音，是萧楠在与黄诗茵说话，小诗茵“咯咯”的笑声传下楼来。
　　其实萧楠做的已经超乎黄耀祖想象。萧楠对叶丽萍十分有礼，回到星城以来，时常与她逛街兼扯家常。萧楠也特别亲近小诗茵，回来不过两个月，小诗茵已经“姑姑，姑姑”的不离口了。就是黄鸿鹄略小些，现在见到萧楠也是主动伸手要抱的了。总之，萧楠很自然地融入了这个家，与谁关系都很融洽——除了黄家栋。
　　当然，他们也没有吵架，他们只是不说话。
　　难道是萧司令那天晚上的事？不，不可能。黄耀祖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不可能，萧楠永远不可能知道那天黄家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大概，真的是意气之争。大概吧……黄耀祖如此下结论，再与家栋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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