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成江

　　“陆知航，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听到台上的数学老师明显提高了声音叫他，陆知航才迷迷糊糊地搓搓眼从暖和的阳光里站起来，低头看着课本上还打着转的文字无从下手。
　　烦，为什么老师提问都不说题号，我连题目是选择题还是计算题都不知道……等等。
　　他皱皱眉醒了下神，才看清了书上满满一面的英文。
　　陆知航：“……”操。

　　陆知航正想着有什么能把ABCD和数字结合的办法，突然注意到隔了个过道的江行把桌上的草稿本往他那边移了点。
　　听郑临说这人好像是学霸吧。还以为他把人夸大了，不过感觉有点像啊，连草稿都跟强迫症一样打得这么齐。

　　接着他看江行偏头注意到他的视线，拿起红笔把一个等号后面的三十七分之根号二圈了一下。
　　正确答案么。
　　陆知航想了一会这个答案方向的可信度，也觉得江行不像是要捉弄他的人，抬头跟老师说：“二根号三。”
　　“错了，坐下来好好听这题怎么做的。”老师跟他说，脸色稍微缓和了点。戳着PPT上的图讲了会，最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式子的等号后面写了个三十七分之根号二。

　　还真是对的，不过还好没照着这学霸的答，他可不觉得老师会信这个数是蒙出来的。
　　陆知航坚持看到老师写了这道题的答案，又无聊地靠在书上睡着了。

　　老师转过身去写题目的详细过程，江行低头，起笔时停顿了下，还是在密密麻麻的算式旁边工整地写了一遍陆知航的名字，又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他。

　　陆知航正好坐在那一块窗下，光线穿透进来不偏不倚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光是这么看着，江行都能感受到眼前的暖意一点点向着他围了过来。
　　教室里很安静，他停下笔，仿佛有平缓而又细微的呼吸声钻到他耳朵里，直勾的他心痒。

　　“陆知航。”
　　江行曲起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叫了遍他的名字。
　　这三个字从写在纸上，到他亲口说出来，仿佛又打了个弯回到江行这儿，明明是轻飘飘的，却又摆足了架势气势汹汹地来揭露他的心猿意马。

　　#

　　自数学课下课，陆知航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从厕所洗完脸回来，手上的水都还没甩干净，就感觉有一道目光紧随着自己，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在各自做事。
　　但也实在想不出有谁能盯着自己看，陆知航一想还是觉得自己神经质了，摇摇头就又回去继续睡了。

　　陆知航早上懒得买早餐，饿了两节课后终于忍不了，睡到下课铃响了一会儿就猛的抬头，起身走到张扬位置，搭上他的肩挤进他们三个的聊天里，没睡够的眯着眼说：“哪位人间天使陪我去趟小卖部？赶紧的。”
　　张扬刚想答应了，才“哎”了声就被郑临抢了个先，“我陪你去，你俩接着聊。”
　　陆知航只要有人陪也不管是谁，拍拍郑临敷衍的夸了两句，就赶紧扯着他马不停蹄的走了。

　　郑临其实也没要买的，跟到正在货架前挑饼干的陆知航旁边，纠结了半天才说：“昨天的话，我想纠正一下。”
　　陆知航打了个哈欠，又放下一包他吃腻了的番茄味饼干，懒散地问：“什么话？”
　　“我洗澡前你跟我说的。”郑临越是把他的那番话拿出来细想就越觉得不对，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才有机会找他说。

　　陆知航愣了下，才回忆起来，低头笑了声说：“你怎么还记着，忘了吧，我这两天青春文学看多了。”
　　郑临当然是不信他这理由，走近了点放轻声音说：“你说了我就会当真，我不希望你想这些，你现在只是在这小地方，以后会遇到更多想你好的人。”
　　陆知航无声叹了口气，拿了一包苏打饼干，“行了人间天使，你的演讲结束了没有？关爱一下我的胃吧。”

　　第二节课间是跑操，陆知航出了小卖部干脆溜达到最近的长石椅，坐下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撕开饼干的包装朝旁边一扬头，跟郑临说：“坐。”
　　郑临坐下也靠着，拿了片陆知航递过来的饼干。

　　“你说我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初中吧。”陆知航一靠上了，语气也懒了许多，也可能是因为回忆过去的缘故。他有些好笑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吗？”
　　郑临回想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干巴巴地嚼着嘴里的饼干，说：“看我一个人上下学可怜，你自己说的。”

　　陆知航感觉自己坐在这，把心放下来，风从眉梢飘到发尾，激起他身后树荫的摇晃和婆娑，让他听见每片树叶的碰撞，时间仿佛都可以慢下来，“猜对了一半。”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
　　“想找个陪我上学的人。”
　　郑临问：“你那条大黄狗呢，不天天跟着你上学吗？”

　　他们对面是一小片草坪，再往后就是教学楼。
　　陆知航眯起眼也不知道在看远处的什么，手指在冰凉的石面上规律地点了几下，陡然收了回来，淡淡道：“死了。”
　　郑临有点意想不到，那狗也不老，以为还能活个几年，“抱歉。”
　　陆知航低头看着手里的饼干，一点点把包装撕得更开了些，又拿了一片，“迟早也要走的，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突然笑了，“其实那次是我让它去追你的，就想整整你，没想到你反应那么逗，书包都没拿，还是我送到你班上的。”
　　郑临扯了扯嘴角，更不想笑了，“跑进来就一句‘刚刚被狗追的哪个？出来领书包’，我说你都看了我书知道我哪个班，不能直接喊名字吗？”

　　陆知航一挑眉，“那时候觉得有意思吧。”
　　话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愣住了。
　　“那时候”，陆知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这个词，像是无形之中把自己和过去设立了一个屏障。

　　郑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安静半晌终于按捺不住问：“……你去塘川到底怎么了？”
　　陆知航没回话，还是眯眼看着远处，沉默下是潜藏的浪潮汹涌起伏，仿佛即刻就要冲破表面。

　　郑临突然后悔问这话。
　　以往即使陆知航不说，他们三个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过这件事，连一点旁敲侧击都不敢，因为从他回来性格的突然转变能大多看出来他很不喜欢提这个。

　　“吃饼干吧。”陆知航把饼干盒轻轻搁放在他们中间，语气还是平淡却少了散漫，“别话多。”
　　他不想和自己吵架，郑临知道，也低头没再说话了。

　　课后再去厕所洗脸的时候，陆知航总算知道那个目光是怎么回事了。他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看着班级门口走廊上聚在一起谈笑的江行等人，侧身让班级里的人出去，又站了会儿就回教室了。
　　刚在位置上闭眼趴了没多久，旁边又开始响起一群人讲话的嘈杂声。
　　巧合还能都凑到一个早上去了？

　　陆知航站起来，扒开人群朝里面坐着的江行说：“出来，找你有事。”
　　后面一些人也嚷嚷着想跟上，他皱着眉回头烦躁地说：“都别跟过来。”

　　陆知航带着他进了走廊尽头废弃的心理咨询室，关了教室的门，环抱着手靠在墙上，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有事？有事就说，没事就当我神经了我给你道歉。”
　　江行本来还犹豫着该怎么找机会跟他说，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江行就没犹豫地开口：“你以前帮过我。”
　　陆知航挑了挑眉，哪来那么俗的情节，他一点都想不起来，随意道：“我是帮你垫了钱还是提醒你掉了东西？”
　　江行听他这样问，有点失望地说：“你不记得了吗？之前在塘川，我想找你，但是……”

　　陆知航听他开口“塘川”就头疼，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我扯这地方，成风景名胜了？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陆知航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就算你再感兴趣也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提，把我的话听进去一次行吗？”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江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规避开“塘川”这个地方。
　　在此之前他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如果陆知航心情好点，也许会笑一笑说“原来是你”，如果他心情不太好，也许会不带表情地说一声“哦”。
　　但没关系，至少他知道了，之后的事来日方长。
　　他也想过陆知航会不记得，他可以帮他回忆，说给他听，只是没想到从一开始陆知航就封住了允许他前进的路。

　　看他不说话，陆知航倒觉得正好一次性说明白了，环手靠在墙上，木着张脸说：“另外，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帮过你，能让我忘的忙就我说的这两种，要么我又做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不起让你误会了，但我只是顺手，没必要一直记得想找我说。”
　　江行立刻抬眼看向他，“那不是小事。”
　　陆知航停了下，才说：“在我这儿是，我说的难听点吧，你一辈子别人会帮你多少忙？难道你每个都要记在心里？我不管你觉得感恩多重要，你可以把你的好心放在任何地方，但我不需要。”

　　虽然话是说得难听了些，但陆知航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事儿不能算是江行的错，他把自己弄得一股烦劲，就觉得江行这个人跟自己处处犯冲。江行一个外来的，带着身上那么多不同点突然凑上来，总让他不适应地想躲开。
　　所以陆知航也没想那么多，干脆就说了这种断绝后续的话，说完直接转身开门挤开门口的人出去了。
　　光线透过旧窗帘上零零散散的碎花洒在地上，江行看着空气里扬起的尘埃，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也走出了教室。

　　之后的课间，江行要么就是在一个人埋头写题，要么就是在走廊里跟人聊天。陆知航睡着的时候感觉安静多了，就是有时无意间对视上，他都会刻意地避开视线。

　　课上，陆知航手撑着脑袋没困意睡不着，指间飞快转动的笔停住，又看了眼黑板觉得没意思，眼一撇看向旁边的江行。
　　我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而且看他那认真样说的也不像假的……可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一出，但如果我没帮过他，他之前上课为什么给我写答案？难不成还是人品爆发想救济一下学渣？

　　直到听江行一声轻咳，陆知航才反应过来他刚走神居然一直盯着江行看，瞬间难堪地把头转回去对着墙，又想给自己翻个白眼，他刚刚这一串行为落别人眼里肯定特智障。
　　靠，我在干什么？不就看几眼吗反应这么大跟做贼似的。

　　陆知航自然地坐正了，假装自己正看着黑板听课，老师写的粉笔字还没认出来几个，余光里就注意到江行看了自己一会儿又埋头写题，只是没多久就见他又按着本子往自己这儿移了点。
　　不是陆知航要自作多情地多想，只是那本子都已经要挂在桌沿边了，几乎在他的余光里展示出“快来看我”四个大字。

　　操。陆知航实在忍不住，又抓了下后脑勺偏头看过去，一眼就看见纸上对着他的方向写了个“抱歉”。
　　……是你的错吗还给我道歉。
　　他一这样陆知航的愧疚心就上来了，不由自主地想：我就因为人家提了嘴我不爱听的就跟他发火？这不无理取闹吗？

　　陆知航替自己找好了理由，想了会儿怎么开口，还是从抽屉里扯张试卷出来，撕了边上空白的一小块，笔尾戳着下巴考虑该怎么写。
　　话是他说过了没错，但他从没处理过这种事，别人对他来说都只能分成两类，宿舍里的三个一类，剩下的人全归为不想搭理的一类。可这事要是不说都怪江行一人头上显得自己也太欺负人了。

　　江行看着书上突然多出来的小纸团，向它的被抛入路径看过去，陆知航就立刻扭头拒绝他的视线，反正他知道江行总不会直接把它扔了。
　　江行拆开了纸团，上面的字迹飞扬得有些难以辨认。
　　-我心情不太好，不是真想跟你发火，你别介意。

　　江行还从字下面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图案里认出来应该是画的一个笑脸。
　　他把脸偏向一边不让陆知航看到他笑了，然后特别认真地在他的字下面写了句“我没有介意，你没有生我气就好”，又画了个简笔的笑，再把纸叠好扔回去。

　　但由于这是江行第一次在课上扔纸条，完全没顾及台上的老师看不看得见，陆知航是直接跟台上的老师对视着接过了扔过来的那团纸。
　　下课铃响后，老师理了理手里的书，在出教室前，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向他们，皱着眉说：“江行和陆知航来一下办公室。”

　　“哎，你这扔纸条的小动作，咱俩下回直接在课上传球算了，”陆知航从堆起来用来挡视线的书本里抬起头，打了个哈欠转头朝他笑笑，“学霸，想好理由没，我这信用度帮你说话可不管用啊。”
　　江行放下笔合上课本放到一边，“没事，我跟她说。”
　　趴着睡久了有些腰酸，陆知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他这么一说就来了兴趣，问：“嗯？你有什么好理由说来听听。”

　　江行抬头，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说：“我想找人说话。”
　　陆知航愣了下，才不可置信地说：“跟她这么说？你不想活了啊？”
　　江行看着背光处的人，缓缓开口：“一不小心惹有个人烦了，想让他原谅我。”

　　陆知航眨眨眼说不出话，半会儿才扭过头错开江行的视线，搓了下鼻子，小声嘀咕：“妈的，谁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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