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学霸攻略手册

　　人群雅雀无声。

　　说到底是沈牧初这个人太面冷，要换别人早就铺天盖地地大喊英雄万岁了。3000米这个项目自古以来都是落在命运多舛的倒霉蛋头上，展停星这个前倒霉蛋张着嘴，他迅速拉着沈牧初背过身，小声对他说：“别去——你跑过3000米么？”

　　沈牧初：“没跑过。”

　　展停星急了：“没跑过你瞎报什么名？你当3000米散步呀？”

　　沈牧初不解道：“你不是不想跑么？”

　　展停星觉得大佛这会脑子是不是有点短路，他不想跑也用不着沈牧初帮他顶上，再说了今年的倒霉蛋也不一定是他啊！

　　这边郝景一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沈牧初填上去了，班里的人虽然没什么大的表示，但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展停星犯愁地看着沈牧初，沈牧初一脸认真，眉宇间甚至隐约有些牺牲奉献的光辉。展停星心道算了，3000米也跑不死人，他不也好好地活到现在？

　　但这个沈牧初真的轴……哎。

　　沈牧初其实没有展停星想的那么弱，他以前受不了沈运庭和陈素毫无意义的干仗的时候就常出去长跑透气，而沈氏夫妇作的次数之多，以沈牧初脆弱的情绪防护机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心烦。

　　总而言之，如果沈牧初智商没有这么高，以他的体力，大概也可以去当个体育生。

　　展停星不理解沈牧初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指3000长跑），更不能理解沈牧初报名时内心的弯弯绕。沈牧初自己也有些抵触地不想太明白那时的心理，大抵是不愿让刚在小倩面前认证的“比较熟悉的同学”为难。

　　于是这次运动会的报名在沈牧初的主动下皆大欢喜地落幕，剩下的什么铅球躲避球短跑都是既有参与感而又不至于伤筋动骨的项目，很快就报满了。郝景一揽了两项短跑和铅球，沈牧初3000米，并且和展停星以及其他两个男生跑4X100接力。

　　运动会统共两天，接力跑和长跑不在同一天，沈牧初表示要先跑个接力热身，遂给他报上了。

　　至于李博翰，李博翰是学校广播站名嘴，正经说话的时候听不出是个不正经的胖子，负责在展停星他们翻滚赛道的时候用广播说一些“你的汗水洒在跑道浇灌着成功的花朵开放”的风凉话以及播放歌曲“在路上”。

　　大伙儿商量好运动会的事就散了，展停星和李博翰一块儿回家，眼见天气回暖，展停星偶尔开始犯馋，于是偷偷去买了根冰棍儿嗦，顺便请李博翰一根。两人蹲在车棚吃冰棍。

　　展停星的舌尖让冰棍给黏住了，小卖部的老板冰柜冻得真够瓷实的。他蹲在地上拔了半天，突然感觉头上拢着一个黑影，沈牧初来取车，就站在展停星跟前看着他。沈牧初垂着眼看他红红的舌头挣扎了半天，眼神暗了暗。

　　展停星挺尴尬的，见沈牧初老盯着自己，道：“……您想吃吗？这根是我的，要不这去给你买一根？”

　　沈牧初摇摇头：“我不吃。”

　　他还是不动，展停星冰棍都不好意思嗦了，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展停星最后道：“你真想吃就说。”

　　沈牧初：“你挡到我拿车了。”

　　展停星一挪屁股：“您早说呀。”

　　沈牧初骑上拉风的山地车走了，展停星吃完冰棒舔了舔棍儿，跳上李博翰自行车的后座，拍了拍他的宝座：“还是咱的战马好，能走能载人，李博翰咱不要酸人家的。”

　　李博翰骑着车，咕哝道：“谁酸了……”

　　两人打车棚骑到校门口，刚巧碰见李叶。李叶的妈开着小轿车来接他，人正靠在车门低头看一沓试卷，李叶站在她面前，头垂得低低的。

　　展停星和李博翰第一次看到李叶的家人，李叶虽然性格差点意思，但平时吃穿用戴都看得出是家境不错的人。李叶的妈来接儿子都戴着墨镜，隔着墨镜都能看出一脸不耐烦，红嘴唇像道血口子似的，她黑着脸翻完了李叶的试卷，抱着手臂问了李叶几句话，李叶答了之后猝不及防就是一个耳光。

　　李博翰和展停星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是放学高峰期，一中门口人来人往，见到此情此景没人敢停下，愈发行色匆匆。李叶被扇得头偏过去，那巴掌的劲真大，李叶的脸一下子就肿起来，李叶的妈犹入无人之境，打了李叶又拿试卷扇他的头，然后把李叶的试卷狠狠掼在地上。

　　李叶浑身发抖，他看见展停星和李博翰了，掉了的试卷都不顾，抓着车把手想上车，李叶的妈却把车门锁了，李叶打不开车门，更加发狠地去拔车把手，状似癫狂。他的母亲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陌生得仿佛在看一个路人。

　　过了一会儿，李叶的妈按了车钥匙，两人上车走了，留下地上那沓皱皱巴巴的试卷。

　　李博翰和展停星有点傻眼，李博翰道：“李叶……他妈真凶啊……”

　　校门口的学生还在不断进出，展停星从李博翰的车上跳下来，跑过去把李叶乱飞的试卷一张一张拢过来，李叶这次摸底考不如之前成绩好，但也不至于太离谱，试卷上的字迹优美整齐，不像展停星的字那样毫无观赏性。

　　展停星把那沓试卷塞包里，咕哝道：“明天还评讲呢。”

　　李博翰踩下踏板：“没准人家明天还凶你多管闲事。”

　　展停星晃荡着两条细瘦的长腿，无所谓地说：“我怕过他吗？”

　　胖子载着小鸡仔奔向有着巨大火烧云的天空之下，月歇西巷炊烟袅袅，展停星的包里放着那份悲伤的试卷，他们决定将李叶那记难堪的耳光，以及红肿的侧脸和颤抖的身体统统忘记。

　　*

　　第二天李叶背着书包进了教室，他戴了一个蓝色的口罩，低着头从教室后面走进来。云城的春天患流行性感冒和花粉症的人挺多的，李叶的口罩也没多突兀，苏小云关心了一下他，李叶含糊应了，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被自己丢弃在校门口的全科试卷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住桌上，卷面是皱的，有用手捋过的痕迹。

　　李叶猛地回头，平时总是踩点进教室的两人早就在座位上了，李博翰趴在桌上睡觉，展停星坐在最后竖着一本漫画书在看，挡住了脸。
　　李叶一向来得早，前排基本还没人来，他悄悄地坐在座位上看自己的试卷，尔后拿手背像小孩般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

　　沈牧初最近挺忙。

　　在小倩“互帮互助互相学习”的指导下，他在课间进出之间总是“偶尔”、“不经意间”瞥到展停星做题的一些小缺陷，继而屈尊下场指导。后排这种学习风气很快就像细菌一样传向全班，先是沈牧初在教展停星一个极难的大题，把坐在前面的同学引到转过头来旁观。

　　沈牧初不仅手漂亮，且一手字整齐又大气，徒手画几何体示意图的时候比展停星这个手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讲题的时候思路又清晰，思路不走弯也没有废话。展停星的脑子转得也快，时常能举一反三，在沈牧初一边讲一边画示意图的时候竟然学会抢答。

　　这两位在后面一唱一和的，前座看得津津有味，饶老布置的所谓选做题竟然也看懂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班里拿题来问沈牧初的人蜂拥而来，沈牧初干脆把椅子挪过来在展停星的桌子上摆了摊，有人过来就着展停星的橡皮铅笔开始讲题，一班学习气氛空前高涨。

　　有一回小倩提前来上课，看到后面围了一圈人，拿书敲教室后面的门：“哎哎哎，围一块儿开什么会啊？”

　　有个男生回道：“老师我们学习呢！”

　　语气挺傲娇。小倩过来一看，平时吹牛打屁鬼见愁的这一角赫然成了青龙学习小组，沈牧初握着笔，人还是像之前那样冷清，然而周遭氛围已完全不同。

　　那天小倩心情就像坐上喷射机，上课心里都在暗爽。

　　沈牧初在展停星身边待久了之后，两人的文具时常混在一起，有时候上课量角器圆规什么的找不着，一抬眼展停星桌上有一对，再有一次沈牧初拿起橡皮，橡皮还是展停星用的那个，黄色的，上面印着一只猪。

　　沈牧初盯着那个橡皮愣了一会，这猪和展停星真像。

　　他那个时候才觉得很多东西改变了，扭头一看展停星轻车熟路地拿着他的黑色橡皮，沈牧初放在桌子右上角是昨天讲了一半的题，展停星拿着红笔在上面圈画，不懂的地方打了个问号。

　　懂了的地方则打了个勾，并写上一句“老子真是个天才”。

　　沈牧初难得地在课堂上断了会儿片。展停星的确是个天才，沈牧初本是屹立的冰山，这个人已一猪之力把他融化，沈牧初变成了大海，变成了和世间千千万万一样的普通人。

　　那不代表“平庸”或者沈牧初以前最讨厌的“缺乏效率”，而代表着他也可以开始感受平常人的感情，并享受它们。

　　沈牧初一点也不抵触地游向更远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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