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作者:剑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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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姬如轾躺在车里,身上盖的是二百四十八的衣裳。他闻着鼻尖的血腥味,斜眼瞪着另外两人。

      二百四十八和二百四十九都在给自己上药,扭曲成怪异的姿势,看得姬如轾嘴角抽搐。车里弥漫着一股二百四十九的尿臊味。

      二百四十九觉得气氛太闷,他嘴又痒,就忍不住开话匣:“真是吓死我了,大统领要是来晚一步,我们说不定都得死在那儿。”

      二百四十八没好气:“我看不一定,你磕头磕的那么卖力,没准那帮山匪一心软就把你放了呢?”

      二百四十九正要辩解,车外的大统领就问了:“哪个孙子给山匪磕头来着?啊?!”

      车里两人被这突然的一句吓得半死,上药的手一重,双双都哀嚎着打滚。

      “哼!”姬如轾听见这声音就来气。

      大统领又道:“二百四十九,是你小子吗?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不是啊大统领!”二百四十九哭喊,“我是脚崴了才跪倒的!”

      “是吗?你们以后给老子记住了,不管怎样,都不许在敌人面前怂!听到没!”

      “是是是,记住了记住了!”

      正午时,马车抵达目的地。有士兵在军营门口迎接,把受伤的两人先扶了回去。大统领一把拽出姬如轾,拖进了军营。

      “这地叫……啥啥营来着?”大统领指着门上的字,愣了一会儿,“管他娘呢,我们都叫狼山军营!置于真名叫啥,没几个人在乎那玩意。”

      姬如轾翻了个白眼。玄武二字他倒是认得。

      不知是否因为背靠郁郁葱葱的狼山,也染上了勃勃生机,玄武营并不比浊原军营那样氛围凝重。几个嬉笑的小兵一见着大统领便慌忙逃走,颇为滑稽。此地建筑较为精细,随处可见神兽图腾。建造者应是投入了不少心血。岩壁上有一巨大的玄武浮雕俯视高处的演武场,也将偌大的营地尽收眼底。初来乍到的人抬眼望见,不由得心生敬意。操练地分为南北两处,地势较高。中央石阶入口前立了柄青铜长戈,一体浇铸而成。栩栩如生的恶狼石像匍匐着,目眦欲裂,贪婪可怖,仿佛就要挣脱禁锢向前扑杀,吞食天地。而青铜戈身插入石像,刺穿恶狼的头颅,将它张开的血盆大口牢牢钉住。

      姬如轾被那苍穹下的一弯利刃所反射的强光闪了眼睛。

      负责记录的士兵对统领颔首,见新来的小子盯着长戈目不转睛,便对他正色道:“镇恶兽,抗犬戎,长戈所立,内邪不得出,外敌不可入!”

      “啊?你说啥?”姬如轾没怎么注意。身后大统领拍了下他后脑勺,对士兵说:“这应该就是那个在寒城闹事,被将军捉拿的小子。”说着解开了姬如轾身上的绳索。

      姬如轾稍微活动了一下,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站好!”大统领喝道,他瞟了一眼士兵,示意他记录。

      “叫什么名字?”

      姬如轾默不作声,便又挨了一脚。他转身瞪那络腮胡子的壮汉,大吼:“如轾!”士兵也不问是哪几个字便记下。

      大统领眉头一皱,耐着性子又问:“十三还是十四了?”

      “七岁!”

      “……”面前令人惧怕的壮汉楞了一下,眯起双眼,“啥玩意?再说一遍!”

      姬如轾道:“七岁,怎么了?”

      “我呸!”统领低下身子吐了他一口唾沫,“还他娘装嫩?七岁?你咋不说你三岁呢!”

      “我……”姬如轾抹了一把脸,忍着不发火,平声静气地问:“你有多大?”

      大统领正色回答:“老子二十八!”

      “我呸!”姬如轾跳起来也吐了他一口唾沫,“二十八?你咋不说你十八岁呢?”

      负责记名的那位看呆了,只见大统领的脸都绿了:“老子长得老不行吗,啊?”

      “就你能长老,我不行吗?”

      大统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瞪着这嚣张的小子,忽然瞅到什么,他撩开姬如轾的散发,看得清楚了些:“脑门上画的什么东西?”

      闻言,姬如轾闭口不答。

      统领往指头上“呸呸”两下伸出手:“哎?咋搓不下来?”这小孩狠劲推开了他:“别动我!”

      “行啊,小子挺横。”他手往衣服上随便一抹,招呼了另两个站岗的士兵过来,“先给老子拖去打十棍子。下手稍微轻点。”最后指着姬如轾说,“这小子先塞步兵里去,明天卯时训练!”

      于是乎,来到玄武营的第一天,姬如轾是被人扶进新住处的。

      扶他的少年士兵名叫张海,今年刚过十五,看上去成熟稳重。张海得了消息,姬如轾进军营之前,他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路上见姬如轾走得吃力,便体贴地放慢脚步,并将营地布置,军中规矩都讲给他听。最后讲到自己。

      “我是第二百四十七名骑兵。接你的人也都是新骑兵,编号二百四十八的叫张山,十三岁,是我弟弟,二百四十九叫林群,和我弟一样大,他俩经常打闹,喜欢互称编号。我们仨都是流浪到寒城的乞丐,后来和别人打架被抓,就给送到这里了。”张海抿嘴露出腼腆一笑:“只有新组的骑兵有编号,你本来也和我们一起训练,但昨天副统领周福的马死了,就骑了最后那一匹,队里没有多余的了,只好把你调到步兵里去。”

      “嗯……住房几乎都满了,你只能和我们挤一挤。”张海笑起来,双眼就弯成月牙一般,“北荒从没有过骑兵,我们是第一支,很受重视。听他们说,是姬将军提议组建的,他命以前的端木将军在这里训练了两百多匹战马,征收十几岁的新兵,效仿戎狄进行训练,起码得练三年以上才能去打仗。”

      听见“姬将军”三个字,姬如轾皱眉,心里赌气。张海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如轾。”

      这位新兵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张海并不在意,还是接着说:“我们屋还有一个人,叫苏耐,比你早半个月进来,有些体弱,不能训练。”

      “那为什么不放回去?”姬如轾问。

      “营里缺个打杂的,周福让他去干了。苏耐十七岁,人很聪明,好像什么都懂,这次你们被山匪围困,正是苏耐去请大统领前去救援的。”

      “他怎么知道?”

      张海摇头:“这个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确实厉害,据说狼山军营建立之前,这儿因为闹怪物死了很多猎人。我刚来的时候,晚上能听见后面山沟里有鬼叫声,苏耐来了没几天,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鬼叫声就没了。”

      有这么邪乎?姬如轾将信将疑。反正记着那个叫苏耐的就是了。

      训练场后坐落着几十排木屋,笼罩在树荫之中,此时士兵大多正在午休,鼾声此起彼伏。姬如轾的房间在最西边的角落里,半天才走到。里面有五处简易铺盖,靠左的两处,以及最右边的一处是空着的。二百四十八和二百四十九都在,也就是张山和林群。

      林群一见姬如轾进来,立即两眼放光:“老大!”

      姬如轾嘴角一抽搐,懒得理他,趴到最左边自己睡的地方上去了。林群还想爬过来和他聊两句,张海挥手:“去去去,一边去,让如轾好好休息。”转头又对姬如轾说,“地方不好,别嫌弃。被褥是前天抱来的,我摸着有点潮,今早拿出去晒了晒。”

      姬如轾含糊地道了声谢,倒头就睡。林群看了他一眼,问张海:“老大这是……咋了?”

      “和统领斗嘴,被罚了。”

      林群吃惊:“任统领都敢惹?老大果然不一般呐……不过应该没事,统领不记仇的。”

      姬如轾忽然仰起头:“他记仇老子也不怕!他叫什么?”

      二人吓了一跳,林群结巴道:“任、任原。”

      “我记住他了,给我等着。”

      林群咽了口唾沫,看向张海:“海哥,我们就认他当老大吧。那帮混蛋见了任统领都跟孙子似的,咱老大可比他们有胆量多了!”

      张海鄙视他:“收起你那歪心思,把七岁小孩推到前面去替自己挡着,你也好意思。”

      “啥?老大才七岁?我不信!看着怎么也有十四岁吧。哎呀不管了,反正厉害就行。你是不知道,那帮山匪围攻我们的时候,老大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一拳一个,打得山匪嗷嗷乱叫,最后为了保护我俩,不惜舍身去吸引敌人!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大你给我们讲讲呗?”

      姬如轾心说我他娘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张口便骂:“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此时一直没有发言的张山笑了:“二百四十九,这回可不只我一个人嫌你烦了哈。”

      林群瞪他一眼,又冲着姬如轾满脸堆笑:“老大,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

      阳光挤进半开的简陋小窗,正巧洒在左边一隅。逐渐浮上背部的暖意好似一双无形的手在轻抚伤痛。姬如轾觉得舒服了,无意识地轻哼一声,沉沉睡去。

      林群见他睡着了,才小声自言自语:“真七岁啊?看着都像比我大似的……他额头上的那是胎记吗?怪吓人的。”

      “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是没见过苏耐那张脸。”张山说。

      “对哦,苏耐比他吓人多了。老大其实长得还挺俊……”

      张海道:“你们两个也快休息,我下午还要训练,先走了。”

      “哥,苏耐呢?”张山问。

      “喂马去了,晚些回来。”

      张海匆匆离开,另两人聊了没几句,也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姬如轾渐渐从梦中醒来,他没有睁开眼,想再迷糊一会儿。这时,清晰的“吱呀”一声,彻底惊走了睡意。来人不是张海,他似乎在门边犹豫了一下,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如轩抱膝坐在古树下,头上顶着一片落叶。乳母过来寻时,才发现这孩子歪着头睡着了。下了一夜的雨,空气清凉,泥土潮湿,睡在这儿怎么行。

      “轩儿,起来,回屋睡。”

      如轩睡眼朦胧,应了一声,从地上拿起玉埙。

      没了噩梦纠缠,她不再抗拒午睡,在乳母的注视下闭眼。可是乳母走后,她却又起来,从案上拿来玉埙,凝视许久。

      今早她醒来,发现玉埙在枕边,流光灵活如鱼般依次游过每个音孔,有种神秘之感。如轩隐隐觉得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和玉埙有关,如果是真的,那么她想再试试。

      这次她将玉埙放在耳边,希望能听得更真切些。

      一觉醒,日已偏西。窗边落了只喜鹊,翘着尾羽看榻上的女孩,喳喳叫了两声后飞走。午觉睡得很安稳,如轩什么梦也没做。

      晚饭后,她望着院里高大的古树,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蹲在树杈上,一眨眼又不见了。眼前这个庭院陌生起来,静谧仿佛使得这里与往昔断离。

      从前她只觉得姬如轾讨厌,但是那人离开后,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似乎一夕间不再是她的家。思念不至于太强烈,可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的东西始终缠绕在心间,究竟是何滋味,她无法形容。

      生活像是一潭水彻底失去了波澜,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激起涟漪。

      如轩想知道,今后无数个日夜,哪一天可以再一次置身于熟悉的氛围之中,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熟悉的身影。她只期盼着像从前那样安心。

      昨天在门口苦等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莫为等人的劝说声重重地砸在心间,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去相信这些话,一直没有从震惊中醒过来。既然都说姬如轾会回来,那她就等着。

      最后得知真相时,如轩感到自己恍然清醒过来,开始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行为。她习惯了压抑,情绪有什么变化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实际上,她满心恐慌。

      姬如轾今天不回来。那么也许是明天,或者后天吧……

      乳母收拾完厨房后回到前院,看到如轩愣愣地望着天空,心间一阵酸涩。少主一走,小姐比以前更加孤单寂寞,这样下去,恐怕得闷出病来。她领如轩进屋换了衣裳,对她说:“乳母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如轩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她想出去走动走动,晕倒之前发生的事,就选择忘记吧。从今往后,尝试着不轻易害怕,不轻易哭泣,一定坚强起来。

      落满余辉的街道,带有光晕染出的暖意,她双眼朦胧,好像看到旧日里的自己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眼里满是好奇和难以掩饰的慌张。紧接着所有记忆依次闪现,直到定格在自己被推倒的那一刻。

      如轩深吸一口气,忽然出奇地讨厌回忆里眼中噙泪的女孩——那个懦弱的自己。

      与往常一样,不出这条街,来回地漫步。乳母轻轻拉着如轩,她发现自家小姐望着尽头那棵槐树,久久移不开目光,不禁疑惑:小姐盯着那里干什么?

      她自然不会知道如轩的心思。

      一旦见过外面的景象,便不会再满足于曾经的范围。如轩想去别处瞧瞧,但她知道乳母顾及安全,不会带她去太远的地方。

      正缓缓走着,乳母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脚步顿时停住。女孩感到自己的手被攥紧了些,她抬头望去,来人是王大伯,这人满面堆笑,和以前见着时一样。如轩发现乳母的表情有些微妙。她似乎并不愿意见到这个王大伯。

      “哟,好久不见了啊,阿梅。”王大伯先打了招呼,嘿嘿地笑着。这次如轩格外留意,他看乳母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乳母牵强地笑了下,有些尴尬地开口:“王叔,最近可好?”

      “咋还叫王叔呢,叫狗哥嘛!”这个名叫王狗的人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凑近乳母,一股难闻的味道袭来,如轩有些眩晕。

      乳母面上慌乱:“王叔,你喝酒了?”“啊,对!”王狗有些站不稳,几次往乳母这边倒,“刚娶的一个娘们,昨天跑了……我就喝了点。嘿嘿!”

      “哦,这样啊……”

      ……

      如轩渐渐听不清对话,那股气味像是钻进了脑子里,头晕加重,泛起恶心。

      乳母发现不对,忙问:“轩儿,你不舒服吗?”

      如轩皱眉,拉走了乳母。一离开王狗,头脑顿时清醒了些。那个醉汉愣在原地看了半天,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

      乳母见他走远,似是长出了一口气,转身捧着女孩的脸亲了一口:“好孩子,真是谢谢你了!”

      如轩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既然乳母不太喜欢这个王大伯,以后遇见了就尽快离开。

      仰首望去,绯云宛如凤凰尾羽一般延展长空,绚烂异常。落日西沉,坠至槐树的枝叶间,遥遥向着街上的两人投来金色目光。如轩眸中映着夕阳,驻足在树下,一时间像是忘记了身旁还有乳母。

      天色向晚,街头空寂。女孩仿若与世隔绝,像那日遇见麻衣女子时那样。四周景象虚化,声音渺远,晚风携来宁静与安详,回旋在这好似梦境一般的地方,蓦地幽咽起来,极似女孩的哭声。

      如轩吓了一跳,以为出现了幻觉。而后又觉得,也许只是自己的心声罢了。以前她兀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发觉好像躯体里住着两个人,表面一人顶着一张波澜不惊的僵硬面庞,而另一个,则躲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宣泄情绪,不受任何束缚,肆意哭笑。

      乳母四处张望,忍不住自言自语:“哪里来的哭声?”

      这一句把如轩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哭声依然响着。

      真的有人在哭?

      乳母牵着她循声过去,只见拐角不远处,有个看上去约莫五六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蜷缩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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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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