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黄自荣拈起蓝雪鸿下巴继续说道：
　　“救您出去不难，只是出去了，您无戏可唱，无烟可抽，终逃不过一死，早知一死，还不如死在这里痛快，也免得被外头那些虎狼欺侮。您若想通了，我这有把家伙，您只要拎了对准这儿，稍许动动您那手指，嘭地一下，一切，就都解决了，您省心，我也省心。”
　　他从腰里掏出火枪，调转枪柄递与蓝雪鸿。
　　蓝雪鸿怔怔地望着，迟疑的探手过去，枯骨似的手指微颤着，逼直那凶器。脑海中忽地乍现戏院里万人欢呼，捧角儿如潮的光景儿，后台花海拥簇中，金家少爷莞尔一笑，捧着一顶玉匣，柔声唤他：“雪鸿，雪鸿。。。我特地着人打制的水晶头面，你爱么？”
　　蓝雪鸿咧嘴嘿嘿傻笑：“爱。。。”伸手抓去，玉匣和少爷忽地消失，只剩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他惊恐，抓过枪，对准太阳穴，眼见就要扣动扳机。
　　黄自荣看出端倪，知他痴呆便早有防备，一把抢过火枪，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呸！疯子！真想死吗？”
　　蓝雪鸿捂着脸从幻像中醒转，竟嘤嘤啼哭起来：
　　“早知这么被作贱，宁愿我娘不生我。”
　　黄自荣收起枪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按在墙上，狠狠地训斥：
　　“谁不被作贱，当只你吗？要是被作贱了就死，那全天下就都死光光！蓝雪鸿你看好了，今日我被尊称三爷，你可知往日我被人骂成狗屎？我要是被作贱一次就死一回，起码也有一千次了，哪有今日风光？”
　　蓝雪鸿瞪大双目，定定地瞧着眼前这张强悍的男人的脸，跟他不同，这张脸线条分明，棱角刚硬，虽穿戴文雅，可到处都透着野火燎原的气势，尤其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仿佛只要一根野草，也能瞬间燃着了，顷刻无边无际。
　　他有些畏惧了，同是男人，一个唯唯诺诺寻死觅活，一个却百折不弯倨傲自负，在畏惧的同时，又隐隐钦佩，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的那种人物，生命力竟如野火般旺盛。
　　“我。。。”他支吾着，不知何去何从。
　　黄自荣知他打消自尽念头，道：
　　“仙寿馆尚有个缺儿，给烟客们烧烟儿，你要是不想死了，就留下，每月十块大洋，包吃包住，你若有更好的营生，随时走人，不用知会。”
　　蓝雪鸿又一惊，心中十足感激，但又不解：
　　“您为何帮我，我们不粘亲不带故。。。”
　　黄自荣正色：
　　“我黄自荣是个生意人，从不做蚀本买卖，蓝老板要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必要答谢，那就先等着，等我有朝一日有求于蓝老板，到那时候再谢不迟。今晚先委屈您睡在这儿，这里看似阴间，比阳世不知清静几倍，等我叫莫姐收拾间屋子给你，明早儿就派人来接。。。天色晚了，我也该走了。”
　　黄自荣转身欲走，蓝雪鸿急道：
　　“你——”
　　黄自荣转身笑道：
　　“对了，我有个好朋友跟您一样也唱戏。。。我收留您，权当爱屋及乌吧，不必多想。”
　　说完抬脚出门，只留下蓝雪鸿一人恍惚着，仿若梦中。

　　黄自荣又回到仙寿馆内堂准备脱衣睡觉，莫姐端来水盆伺候他洗漱。黄自荣埋头洗脸时，莫姐突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紧紧贴在后背上，喃喃道：
　　“自荣。。。你好久没来了。”
　　两人，有过关系。
　　那时两人一道与烟商谈判，黄自荣席间吃多了酒，被莫姐搀回房间，一时情难自已，就这么发生了。
　　黄自荣从不在乎身边多几个女人，他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只是，那都是随便玩的，这个女人却不能随便。他当她是手下，是伙伴，是长姐，是红颜知己，唯一不能是的，女人。自从有了成怀玉这个男人，他就不想再要别的女人了，因为他知道，女人一旦吃起醋，什么事都干得出，他得为他洁身自好。
　　黄自荣直起腰，把环在身上的手掰开，冷冷地说：
　　“莫姐，太晚了，回去睡吧。”
　　莫姐不甘，复靠过来，嗔道：
　　“既晚了，我就睡在你这。。”
　　“不行！”
　　黄自荣断然拒绝，把她推开，
　　“你不能睡我这。。。莫姐，以前我们发生过的，你权当没发生过，我们不是说好的么，谁也不许再提！”
　　莫姐臊得面色通红，因爱生恨，嘴巴立即变毒：
　　“谁跟你说好？黄自荣，你不能玩完了就抹嘴，翻脸不认！哼，你遮掩得紧，我也知道。。。我刚就闻出了，你身上那干过男人的味儿！拉屎也不把屁股擦干净，那小戏子哪里好，插他就比插女人带劲儿？黄自荣，黄三爷，别怪我没提醒你，女人你随便玩，我不知言一句，只是那唱戏的，不男不女，妖里妖气的，早晚有一天你得死在他手里，不信我们走着瞧！”
　　顾及两人交情，黄自荣一直忍耐没出声，可一听她连带怀玉也骂上，终不可忍耐，扬手一巴掌五个清晰指印，莫姐立刻怔住了，捂着半边脸，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三爷，我跟您这么多年，你打我？就为他？”
　　黄自荣目光清冷：
　　“莫姐，我跟你道歉。。。你骂我怎么着就行，就是别动他，动口也不行。。。”
　　他叹了口气，慢慢坐在床上，拉开被子：
　　“我这辈子，就真心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你就权当可怜我。。。”
　　语气悲凉，莫姐心猛地一抽，捂住嘴巴，默默退到门外，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次日再去看时，已人去楼空。
　　莫姐就按他吩咐，把蓝雪鸿带到了仙寿馆安顿好，让他专门负责给提出要求的烟客烧烟。
　　蓝雪鸿向莫姐询问过黄自荣的下落，莫姐一字不漏，警惕戒斥：
　　“别想打他的歪主意，他身边有人了！”
　　蓝雪鸿当即住口，只在细细揣摩，这个“身边有人”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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