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明月

　　兄妹二人把话挑明以后，战明月也不再遮掩立场，每日都将府门大开，闲暇时便在庭院中间操练枪法，一副非请勿入的霸道姿态。
　　灿星枪流光四溢，只见残叶飞舞、鸟雀退散。战无殇虽然羞恼，却也无可奈何。不过瞧着妹妹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似乎过于小题大做了，莫非另有隐情？
　　穆安生站在门外台阶都能感到凛冽枪风由洞开的府门渗出，直刮得脸面生疼，不禁生出暂避锋芒的退意。
　　只是战明月挥舞长/枪时余光已经瞄见自己，穆安生左脚抬起放下几个循环之后心下一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几日不见，虎。。。”穆安生刚刚摆出的丰姿神态差点崩坏，赶紧改口说道，“郡主。。。武功又见精进，安生敬服。”
　　“唰！”战明月收枪而立望着穆安生，秀眉轻挑嘴角含笑，只有明眸之中带着一丝锋芒，变钝还是变利，只看某人接下来的应对了。
　　“宁王殿下，稀客稀客。”战无殇迎上前说道，“贵府送来的黑檀门匾精美华贵，无殇代战家谢过殿下厚意。”
　　“无殇兄，客气客气。”穆安生借坡下驴，抬脚迈过门槛走入院中，心中暗忖，“只要过了这道门槛，便无退路可寻，唯有。。。”
　　“二哥，我与殿下有要事商议，你回屋忙自己的吧。”战明月飘然回身，提枪走向内院。
　　穆安生与战无殇眼神交流片刻，各自转身奔赴前路。
　　“最近几日应天城里议论纷纷，郡主不可听信流言。”穆安生刚坐稳便开口说道。
　　“愿闻其详。”战明月不急不缓的说道。
　　“那日相亲宴席上，我确实怀着破坏的打算，可后面的发展全在意料之外，”穆安生真诚的说道，“对于华家姑娘，我绝无觊觎之心。郡主，你要相信我。”
　　战明月没有应声，只是微微发呆。
　　“明月？”穆安生试探的问道。
　　战明月收回心神，注视着案桌之后的男子，良久之后开口说道，“宁王殿下，你真的站在太子一边了吗？”
　　“你若要问，我便直言不讳，”穆安生坦然应道，“我确实更加支持太子。”
　　“安生，你我相识相知，有很多话我一直不想提及，可如今发现这全是我一厢情愿的逃避。”战明月瞧着穆安生的眼睛说道，“你性情疏阔向往自由，我。。。我原以为有朝一日，能与安生漫步草原驰骋大漠。可你的心志如果被拴在那座至尊之位，那我。。。”
　　穆安生的心一阵颤动，回望伊人的容颜沉声答道，“郡主口中的期盼也是我无比向往的愿景，只是你我生在王侯人家，普通人触手可及的逍遥自在对于我们来说并非易事。我唯一可以承诺的便是，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无论困顿浅滩还是春风得意，我对那尊宝座都毫无兴趣！”
　　“战家虽为世代将门，也偶尔听闻过夺嫡之事，更何况帝王之家。”战明月柔声说道，“你有生而肩负的责任，我怎能用情意束缚你的手脚。”
　　穆安生心中生出难以言表的情绪。与老师的赌局原本笃定无疑，如今却拿不准了。

　　辞别战府，穆安生沿着青石街道缓缓前行。
　　“今时今日，我还没有选择的权力，又何必自寻烦恼。”穆安生前一刻纷乱的思绪慢慢平复，心神明亮的瞬间停下脚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条小巷深处，引领自己的正是耳边那阵飘忽不定的笛声。
　　“江湖传说果然非虚，宁王殿下自少年偏居洛阳时起，出游便从来不带侍卫。”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转过墙角，走到穆安生身前恭敬揖礼。
　　“江湖之中竟然还有本王的传说，”穆安生洒然一笑，暗自感知周围的埋伏点位。
　　“殿下勿忧。贵人相邀，只烦请一杯清茶的时间。” 中年书生客气说完，侧身让出过道。
　　“刚别佳人又遇贵人，先生前面带路，”穆安生整整衣衫，朗声说道，“吹箫的姑娘歇息片刻，气息不足美感渐无。”
　　墙外的笛声一滞，中年书生的表情略显尴尬，“殿下精通乐道，是红姑班门弄斧了。”
　　穆安生跟着中年书生穿行于深巷小道，七拐八弯后围墙消失不见，眼前只剩郁郁葱葱的平坦草地，一处精致别院无声无息的坐落在河道对岸的斜柳旁边。
　　穆安生没想到天下脚下的应天城还有这等隐秘居所，远远吊在身后的几名高手均已停下身形，引路的中年书生躬身立于桥口。
　　穆安生跨过木桥来到别院门前，一位红衣女子微微敛衽，俏脸上布满寒霜。
　　“姑娘乐艺上佳，只是太重技巧，”穆安生瞧着对方冒火的眼神继续说道，“终究匠气太深。”而后自得一笑，推门走入院内。
　　“听了两天艳曲儿就敢随意点评，”红衣女子盯着穆安生的背影愤愤不平，“箫笛不分的纨绔子弟！”
　　“这位宁王殿下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中年书生沉声说道，“若他当真不情愿来，王爷今日交代的任务咱们未必办得成。”
　　别院庭间的花草树木争奇斗艳，穆安生行走其中只觉神清气爽。漫步走上台阶，穆安生伸手准备推开屋门时轻轻皱眉，再回头细看后终于明白方才萦绕心头的那丝疑惑。
　　嫁接之术虽然早有记载，可眼前这些芽条枝干的处理方式绝不是时下常见的工艺手法。
　　环佩声响，一位美艳妇人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为什么愣在门口，赶快进来呀。”
　　“公主殿下。。。，怎么是你？”穆安生目瞪口呆。
　　含山公主轻挑一双入鬓蛾眉，似笑非笑的说道，“多年未见，你我已经生分到一句姐姐都求不来了吗？”
　　“长姐在上，承运不敢无礼。”穆安生赶紧恭敬说道。
　　含山公主一记白眼后回身坐于案前，“你不必费心揣测，今日请你来的人不是本宫。”
　　“长姐有话，尽管吩咐。”穆安生嘴上应承，心中的揣测一刻未停。
　　“你二哥托我劝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含山公主意兴阑珊的说道。
　　安静须臾之后，穆安生不解的说道，“完了。。。？”
　　“信王只说了这句，本宫一字不漏的转告，也算尽到了长姐的仁义，”含山公主淡淡说道，“至于兄弟阋墙甚至手足相残这等皇家常事，便不是我一寡居女子可以劝阻的了。”
　　“太子殿下温润宽厚又是长子之身继承大统，日后登基不会也不必铲除异己，姐姐，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支持东宫的众多理由之一正是不愿看到同室操戈，”穆安生诚恳的说道，“若是信王得势，太子一门、李氏一族乃至东宫旧臣，又有几人可以幸免！”
　　“承运，关于此事你已有了立场，那么说出的道理无论对错都没有意义。因而不要试图说服那些站在你对面的人，只需守住一颗初心坚定不移的奔赴前路，洋洋洒洒的史书记载能有几分真假！”含山公主正言说道。
　　“承运谨记长姐教诲！”穆安生身体前倾微笑说道，“关于麓院峨门之争，姐姐有什么交代的嘛？”
　　“小鬼头，想要试探姐姐的立场，”含山公主妩媚一笑，单手支着下颌斜倚在锦椅扶手，“本宫创立麓院的初衷，绝不是要盖过峨门，甚至恰恰相反。”
　　穆安生闻言一惊，直至今日才知晓如日中天的麓院，背后真正的主人竟然是位皇室女子，怪不得坊间传闻麓院门主与含山公主往来亲密，如今看来极可能是一种台前幕后的傀儡与主人之间的关系。穆安生暗自思索时竟忽略了对方更为重要的后半句话。
　　“假借信王之托这个缘由与你密见，姐姐也确实有话要跟你讲。”含山公主浅笑说道，“峨门推崇至情至性，本宫明白你不喜欢条条框框里的人儿。含山毗邻朝歌，本宫孤守封地时与华家常有来往。弟弟千万不要被表象迷乱眼睛，棋桐妹妹私下里可是个极有情趣的雅人，并不是那种垂首低笑的深闺女子。”
　　“那日殿上棋桐姑娘确实对承运多有褒扬，可皇氏婚姻不可能只凭一人喜好。姐姐请细细思量，诸多权衡之下我跟华家女子怎么可能走到一起。”穆安生沉声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也曾劝过棋桐。可怜的姑娘呐，自出生起便担负着华家中断几十年的凤冠之谶。原本也准备俯首认命了，可偏偏有人搅动那潭沉寂的春水。”含山公主眼波流转于穆安生的眉眼鼻尖，“穆氏皇子，金甲黑骑。气冲云霄，睥睨凡尘。你可知道这种野史话本中的故事对于一位怀春少女意味着什么。既然撩拨了人家，那便要负责的。”
　　“姐姐，这中间有些误会。。。”穆安生有苦难言，背后有个运筹帷幄的老师撺掇这事儿如何说得清楚。
　　“你有句话说的没错，皇氏婚姻不可能只凭一人喜好。如今宫中除了太后和谨妃反对，其余人的立场渐渐变得暧昧了，”含山公主低声说道，“包括父皇。”
　　穆安生清楚含山公主的态度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暗自酝酿一番正准备真情流露时忽然一声低沉绵长的军号传入耳中，穆安生脸色瞬间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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