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女巫

　　玉京箫身量纤长，我目测有一米七。但她十分瘦，腰与手腕都给人不堪一握的感觉。肤白胜雪，眸深如夜。
　　“你别一看见漂亮小姑娘就走不动道好吧？”川儿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认真反驳她道，“你别污蔑我，我只有在看见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的时候才会走不动道！一般漂亮是不会迷惑我的！”
　　川儿嫌弃得拍了把我的后背：“出息。”
　　我轻咳一声，对川儿道：“好了不闹了，说正事吧。”川儿看了我一眼，居然点点头，没再继续揶揄我，想来事情真的很严重。我的心情没来由得有些沉重，跟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了。
　　玉京箫给我们泡了茶，说到来找我们的原因。我一开始还能插两句嘴，问问一些我想知道的事。但名家的事情复杂之中又透着诡异，我完全不了解情况，后面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听她们讨论。我把从她们对话里得到了的信息在脑内按照我自己的思考逻辑整理了一下。

　　川儿本该在成年的时候就继承家主之位，但因为现任家主，她的爷爷李传胜不肯自动退位，川儿那时也还年轻，没有自己的力量，所以换代的事情就暂且揭过了。这种静水流深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不久前，李传胜对继承人这一制度提出了质疑。
　　原本名家家主之位跟周王朝的王位类似，传嫡不传长，传女不传男。名家一直是女儿当家，男性后代可以留在家里出力，也可以分家出去独立生活。而女性则必须留在家族内，成为家族中的一份子。女性要结婚就只能招上门女婿，且上门女婿不能是修行人。顺带一提，川儿的爸爸就是上门女婿。而川儿是名家现在的嫡长女。
　　按理来说，现任家主过世后，应该由她来继承家主之位。但是到上一代，名家内部似乎发生了一些事，川儿的奶奶在那之后不久就过世了。而川儿的母亲那个时候早已不知所踪，川儿尚且年幼。如果没有川儿的话，名家会从关系很近的分家中挑选一位女子作为家主。但因为川儿的存在，所以没有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李传胜成了代家主。
　　在李传胜担任家主的三十年中，名家的规模扩展到之前的三倍。本家的人数自然不会有太多变化，而是底下的执行机构迅速膨胀。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连我都不信。
　　今年清明节祭祖的时候，李传胜在宗族会议中明确表示他不会把家主之位直接交给川儿。他会在名家内部进行考试，其中最优秀的人才可以继承家主。虽然许多人反对，但由于李传胜的坚持，又在背后做了许多小动作，这项提案在前几天通过了。
　　川儿并不稀罕名家家主的位置，也不在意这个家族衰微或是毁灭。但她打小就觉得“名家家主”是她的东西，如果有人想要从她这里夺走属于她的东西的话，那她的选择绝不是“我要守护好我的东西”，而是“既然你这么想要它那我就毁了它给你看”。
　　我一直觉得她在这方面挺极端的，但我也很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就拿家主之位举例来说，就算这回她成功保住，那又怎能保证没有其他人觊觎这个位置？而她自己根本就不重视家主之位，要费尽心思保护一个怎样都好的东西，这种事就是在浪费生命。而且这些人联合着要从川儿这里夺走属于她的东西，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伤害到她的感情了。她不是那种被伤害之后会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类型，所以她必然会选择玉碎而非瓦全。

　　这件事整个看起来很像争夺权力的家族内斗，但至少有四个令人很在意的点：
　　第一，为什么名家的男性成年后可以独立在外生活，女性却不可以？
　　第二，李传胜并不是醉心权势的人，至少从她们两的讲述中，李传胜虽然古板顽固，不善表达爱意，但为人十分正派。这样一个人为了不让川儿担任家主，不惜做到这个程度。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第三，按照名家的这种传统，该离开的人应该是川儿的父亲。但为何是她母亲远走他乡，而他的父亲将玉京箫的母亲迎娶过门留在名家？
　　第四，名家作为一个庞大的巫师家族，为什么不许家中女性和修行人结婚？要知道，向枕边人隐瞒自己是个巫师是件很难的事。同样，这个限制不存在于男性身上。
　　我在房间里踱步思考起来。现在我所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只要再有一片关键性的拼图，我就能把事情的全景给拼出来。而我似乎也知道，我所需要的拼图信息是什么。我又把信息在脑子里捋了一遍，转头问川儿：“名家的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觉得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川儿问。
　　“你特别有钱。”我不假思索得道，“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那种更加根本的，特别到不正常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川儿说着给我们讲了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
　　这件事发生在她五岁的夏天，当时川儿住在祖宅，晚上和奶奶一起出去纳凉。她们沿着公路走，路上除了她们两，什么人也没有。川儿是个招蚊子的体质，所以很想回去。她跑在前面，一直催促奶奶走快一点。
　　至于奶奶的回应，川儿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某一次回头时，看到天上的月亮变成血红的颜色。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她记得很清楚。而在月光之下，奶奶的脸变成了狐狸的脸。
　　川儿立刻就安静了，她没有再吵闹，回到祖宅之后就躲到自己房间里不肯出去。那之后过了很久，她都不敢看自己奶奶的脸。

　　我听完之后沉默片刻，先不去思考川儿看错的可能性，但这什么也解释不了啊？我狐疑看向她：“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有一个狐狸精奶奶？”
　　川儿还没说话，玉京箫忽然笑出声。见我和川儿都看过去，她努力忍着笑道：“前辈真的很风趣……”
　　我知道川儿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当局者迷。如果别人问我家有什么特别的，我肯定也答不上来。无论李传胜有什么目的，名家有什么秘密，坐在这里猜是猜不出的。这件事的主角是川儿，作为僚机，我只要见机行事就好了。名家的事就让川儿去烦恼吧——
　　“说起来我刚刚就想问了，为什么你管小爻叫前辈，却不肯喊我姐姐？”
　　我无语得看着川儿，她显然不烦恼。我怎么就忘了这人把车到山前必有路当信条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气死我了。
　　玉京箫眨了眨眼睛，无辜看着她：“因为她很有前辈的可靠感，但川川却完全没有姐姐的气质呢。”
　　这一点我很是赞同，川儿已经二十五岁了，但我现在看她，还会有种看到女子高中生的感觉。倒是川儿，不可置信得看着我：“小爻到底哪里可靠了？明明这么让人担心？”
　　我真的看不懂她是从哪儿看出我不可靠需要人担心的……
　　玉京箫微笑道：“川川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很差劲。”
　　我心说这已经不是差劲了，这是瞎。不过我和玉京箫又不熟，在她面前接她的话茬吐槽川儿不太好。我们又稍微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川儿终于舍得走了。

　　玉京箫把我们送出门后就回去了。我和川儿一人扛着一把扫帚，跟清洁工似的，慢悠悠得往回走。确定离玉京箫的家足够远之后，我问川儿：“你相信她吗？”
　　川儿转头看了我一眼：“为什么问这个？”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感觉怪怪的。她给我一种看不透的感觉……”我回忆之前的情形，非要说哪里让我很在意的话，那就是玉京箫对我似乎太过热情了。我能理解她和川儿关系并不好，但是在关系并不好的情况下，她在川儿面前对我的态度才更加令人在意。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可能是因为箫有许多小秘密吧，她和你和我都不一样。一件可以说可以不说的事，小爻你会随着自己的心情选择说与不说；我呢，可能需要别人再三逼问才会说出来；但萧不是的，这种事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说。”川儿道，“我理解你的担忧，说实话，我并不相信她。我也没必要相信她。整个名家都知道我要搞他们，但直到我动手之前，他们都不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嗯？你居然是M？”虽然对不起川儿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但这真的是我的第一反应。
　　川儿露出一副找你来是我失算的嫌弃表情，走了。不过这在我看来，完全就是默认。不过话说回来，川儿是S还是M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奔波了一天，我已经累得冒烟了。到古宅之后，我和川儿潦草得道了晚安，回到房间把扫帚放到一边便把衣物都脱掉躺在床上。
　　我趴了片刻之后，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那个，前辈……我真不是故意看你的……”

　　……
　　我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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