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妖

　　后来这事众人糊弄糊弄就过去了。白小夕没敢再让婀藏澈进厨房。她告诉木纶柴米油盐来之不易，节约点总是好的。

　　木纶深以为然。

　　婀藏澈憋了很久，扯着木纶袖子把他拉到无人之地，好委屈道，“我平日不是这个水平的。”

　　他微微皱着眉，很苦恼的样子，“我也常在国师府里下厨，他们都觉得好吃。怎么来到这就变了呢。”

　　木纶眨眨眼，“那从前，你自己吃过么？”

　　“没有，”婀藏澈诚实道，“他们不许。”

　　说到这，他仿佛也觉出什么不对劲，噤声了。

　　木纶笑叹口气，“那怎么办，我也不会做饭啊。以后我们俩在一起，吃不好怎么办。”

　　他半开玩笑道，“要不我们还是……”

　　婀藏澈眸子微眯，捏起木纶下巴，吻下去。

　　木纶挑眉。

　　他的吻显得很青涩，可是比昨日要进步了许多。

　　木纶仰头一会，觉得酸了，推推婀藏澈，后者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我好好学便是。”婀藏澈环抱着木纶，轻声道，“你少乱说。”

　　木纶嘻嘻应下了。

　　山中薄雾渐渐浓了，偶尔一日太阳未起，远处起伏的山脉便会笼罩在一阵浓郁的雾色中。村里人神情越来越焦灼，从前是出不去，现在连山都不能进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木纶一行人渐渐和村里人熟稔起来。他们自称是过往的商贩，倒没有人怀疑。甚至有几个近几年才被困在这里的，还会同他们打探些消息。

　　白小夕好像不大喜欢跟他们一起去村里找人玩。她说每天看着那些人丧气萎靡的模样便觉得不舒服。

　　是萎了些，木纶瞧着他们青白的面色，心想。

　　一日木纶同婀藏澈去找些东西，山路上遇到一个樵夫。他背着个好重的背篓，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整片山的柴火都捡拾进去了。

　　那樵夫垂着头，头发脏兮兮地缠在一起，衣服倒是整洁，不过看得出来缝补过很多次。

　　是个生面孔。

　　他颇警惕地望着木纶和婀藏澈，问，“你们哪来的？”

　　木纶把那套过路商贩的说辞又道了一遍。

　　“哦，是你们几个。”那樵夫把背篓放下，揉揉脖颈，忽然冷笑一声，“真当我们是傻子？”

　　婀藏澈同木纶对视一眼。

　　“我在这住那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他道，抱着手，“有什么目的直说吧，穷乡僻岭的，老赖着也不是个好去处。”

　　婀藏澈拉住木纶的手。

　　“在下婀藏澈，”他微垂着眼，“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年轻人，”那家伙哈哈笑了两声，“在这，可不要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它会给你下个咒，”他指指自己的头，“困着你，你永远逃不开它的手掌心。”

　　木纶心下一动。

　　这个人……很明显知道些什么。

　　这几日他同婀藏澈在村中打探，此地约莫有百来个人，最糟糕的已是心郁气结忿忿在床，可好些也不过是勉强做个生计不知前路何在。每个人都想走却没有办法出去，这个村子常年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之中。

　　婀藏澈闻此言，不过眼眸微动。木纶以为他会问些什么，谁知下一秒他便手中施术，那樵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不喜欢别人同我装神弄鬼，”婀藏澈淡淡道，“你若知道些什么，说出来便是，我自有法子帮你。”

　　那樵夫面色一沉。

　　下一秒绿光大盛，他竟原地慢慢化形，换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只是面色沉静，眉眼间隐约妖气闪烁。

　　“……山妖？”

　　与别的妖意化形不同，山妖是最低等轻易的妖，没有原型没有强大法力，寻常可见如地旁的小白菜。

　　那人皱眉瞪了木纶一眼。

　　“名字？”

　　婀藏澈道。

　　“……柳山。”

　　那根束缚散去。婀藏澈立在原地，再不言语。

　　“你是故意跟着我们？”木纶有些疑惑，“你想做什么？”

　　“别那样看着我，”柳山嗤笑，“我又不会害人。”

　　木纶凝视他一会。以他的功力，确实看不出这个柳山身上有任何嗜血的影子。

　　“你方才说，它？”木纶道，想了一下，加了个凶巴巴的表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婀藏澈看了他一眼，喉结一动。

　　那柳山竟是叹了口气。

　　他直接坐在地上，拍拍裤腿的土，低声道，“你们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修行之人。我能发现你们，它自然也可以。”

　　“只是它至今不对你们下手，”他皱眉，木纶看见他的脸下好像不断涌着什么东西，像翻滚的虫子，“我觉得，或许是它不能。它也有做不到的一天！”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抽搐得拿不起东西，“它做了那么多事！它把我困在这里整整六十年！六十年啊！我的修行！我的法力！都被它吞食得一干二净……”

　　“六十年？”

　　木纶满头思绪已绕不过来了。

　　婀藏澈声音冷下几分，“去掉你无用的抱怨。我要知道的是，它是什么，发生过什么。”

　　“以及，如何离开这里。”

　　“离开？”柳山仰天大笑，“不可能离开！谁都别想离开！”

　　“你们法灵强大，它轻易不能奈何你们。”柳山道，“不过它已在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等第一场雨来了，它就会对所有东西大开杀戒。”

　　木纶注意到他说的是“东西”。

　　“三年一次，我已经习惯了。”柳山扯出一个笑，浮动的虫子愈发猖狂，他的脸变形得严重。

　　他又换了一副面孔。

　　柳山道，“你们那么厉害，去把它杀死。那东西总有虚弱的一刻，你们把它杀死，兴许我们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可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木纶耸肩，“是妖是魔？是鬼是灵？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您老给个准话，我去山里照着找个一样的，才好动手啊朋友。”

　　“……我也没有见过它。”

　　见婀藏澈又抬手，柳山急急又道，“但我知道一件事！不是所有走进山里的人都会出不来！”

　　“有人说它会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上来了，它就会放你走出去。”柳山道，“你们去山里走走，去试一试。见到它，把它杀死。”

　　婀藏澈唇角竟勾起一个笑来。

　　“你那么懂，你不去？”他抬手，赤红的火焰烧过山妖的脸。

　　“果然是山妖。心怀鬼祟，满口胡言。”

　　柳山又换了一副狰狞的面孔，“我说的不对吗！不对吗！你连它的面都没见过怎么能把它杀死！”

　　“进去啊！只要你们进去！”他残忍地笑笑，“你们把它杀死，救我们所有人，不好吗？多好啊！”

　　木纶别过眼。

　　那些炽热的火将柳山的外皮生生烧熔下，露出里头一团又一团蠕动的白色虫子。山妖湿热腐败的气息逸散开来，木纶吸了一点，只觉得令人作呕。

　　火停了。

　　“你有三幅面孔，只有这副杀过人。”婀藏澈道。

　　木纶看见柳山的脸渐渐变成最开始那个樵夫的模样。

　　婀藏澈拉着木纶的手同柳山擦肩而过，淡淡道，“即便我不杀你，也自有人处置。”

　　他一顿。

　　木纶感到一股诡邪的力量渐渐涌来，没有实形，隐隐约约，却好似无处不在。

　　是……它？

　　婀藏澈对着木纶摇摇头。

　　他听见身后一声惨叫。那个山妖被一众黑影覆盖吞没，不断挣扎着。他发出怒吼，尖叫声濒临顶点时却戛然而止。

　　风止烟散。

　　山路空无一物。

　　森森寒意自身后传来，却被婀藏澈拥入怀中。

　　婀藏澈道，“不能再等了，它越来越强大，我们得早点制住它。”

　　木纶见他神色凝重，也紧张起来，点点头。

　　“不过，”婀藏澈微微皱着眉，“若是时间拖的太久我们真的出不去，不如就在这办婚吧。我挺喜欢此地的婚仪布置，那些新纱红红的，真好看。”

　　木纶：……

　　对着婀藏澈的眼，他说不出别的话。只含糊着道“再说吧”。

　　却没看见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朝娴近日越来越疲懒了。她躺在院子正中央晒太阳，幼月给她摇扇子，却挡不住她的困意。

　　木纶同她打了个招呼，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木纶觉得好笑，索性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朝娴眼睛越眯越小越眯越小，直到双眼无神空茫对天。

　　慢慢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阿澈！”他唤道，“你过来瞧瞧！小娴的灵力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方才他瞥到朝娴眉尾一点极淡的红色，忽然想到师父曾说过，有些修魔之人身上会有些标记，大多是红色，颜色愈淡，说明魔灵愈为虚耗。

　　幼月明显被吓到了。

　　婀藏澈提起朝娴软绵绵的手，渡入一点灵力。过了一会，神色有些凝重。

　　“……被吸走了。”

　　他道。

　　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没有看到任何的妖祟，没有觉察到任何的魔力，身畔没有任何的异常，可是那个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地侵入他们的法灵。

　　在他们最闲淡平静的一日日中。

　　木纶顿觉如堕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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