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花儿故事

　　和新浦中学风云人物楼小灼在黄昏的草坪上深切“会晤”的两天后，花店再次迎来了眼前这个染着一头粉毛，黑色夹克上镶嵌着反光亮片的男人。
　　他把一束桃花塞进我手里，桃花瓣状的眼睛仿佛总是含着一汪清泓，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晕，就好像刚刚喝了点白兰地，此时正沉醉在微醺中。“送给你，可爱的小柳生，希望你越来越美丽，就像我一样。”
　　如果楼小灼也是“门”，他一定能看见自己父亲光洁的左耳珠上盛开着一朵永不凋谢的粉色桃花。
　　桃妖楼与烟第一次来这里看病是在花店刚开张不久，当时他非常虚弱，根茎叶就像是被盐水泡过的萝卜，蔫蔫地蜷缩着。作为花界出了名的“美食家”，洛兰对他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海陆空自助大餐好吃吗？琳琅满目的烧烤饮料是不是很美味？”
　　“这是我吃过最豪华的自助了！”楼与烟非常兴奋，看得出来他急于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美食体验，“还有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球，我最喜欢香草味，一口气吃了五个！”
　　饮料和甜食，以及烧烤这些高盐高糖食物对花妖的伤害极大。渗透压过高的外环境会让他们的细胞质壁分离，严重的很可能会导致死亡。可不得不说，人类的食物不论是色香味哪一个方面都比清水还有各种泥沙好吃吧？因此这些好不容易修成人形的花妖们鲜少有完全控制自己不吃人类食物的。正所谓“不给吃，毋宁死”。比起人类，这句话放在花妖的身上估计更合适。
　　可就算如此，像眼前这个暴饮暴食到把自己彻底搞残的花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洛兰将一盆水从他大大泡泡糖同款的粉色脑袋上浇了下去，我本来打算先用这盆水清洗一遍他有些腐烂的根。
　　“既然有本事吃人类又咸又甜的“大餐”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请从这里滚出去，本店不欢迎白痴。”洛兰站在离楼与烟一米远的地方，嫌弃的表情写了一脸。
　　楼与烟躺在椅子上哼哼唧唧。“你不爱我了，自从你身边有了这个小门你就不爱我了！”他扭动着身子，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你为了一个血袋就抛弃了和你共过患难的好基友，而且是为了一个非常丑的血袋！”
　　无辜的我再次躺枪。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啊喂，又不像你们，即使是路边最常见的野花，也别有一番秀丽的姿色，更何况你可是素来就以美貌著称的桃妖啊。从古代到现代，每一百首赞誉花卉的古诗词中就有五十首是在表白大叔你吧？
　　“你的眼睛实在太小了，听我的，去开个眼角会好一些哦。”楼大叔又在对我的容貌发表评论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会员，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吃，大概就是对所有他见到的人进行外貌评分了。在他眼里，除了自己没有人是完美的。我曾经无数次听他吐槽自己的儿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长得不像我。”他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很遗憾的样子，“满分十分的话，估计只能有七分。”
　　知道楼小灼就是他的儿子后，只得了三分的我不由得感激涕零。如果楼小灼都只能得七分，那么我在大叔的评分体系中应该早就降到负数了吧。
　　“去我们科做个小手术吧，我开眼角可是很有经验的哟。”令人惊异的是，总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桃妖楼与烟竟然是南山医院整形外科的医生。作为南山医院的活招牌，他的半身照被贴在医院的宣传栏中，那时他的头发还不是粉色的，柔软的黑发乖顺地贴着他精致的脸部轮廓，笔挺的白大褂配上黑色的领带，看起来十分专业。
　　“喂，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拉生意的。”洛兰冷冰冰地开口，“说吧，暴露身份这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楼与烟哼哼唧唧：“这不是还没暴露嘛。”
　　洛兰将一张照片拍在桌上:“这张照片是你儿子给我的，是十五年前你们去西湖游玩时用胶卷拍的，当时你儿子才两岁。”他又掏出手机，将屏幕对着楼与烟，“这张是上周你们在公园长椅上拍的。”
　　“你自己看看，你儿子从还需要抱在怀里的小屁孩变成了现在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可他的父亲十五年来脸上却连一条皱纹都没长。你要怎么向他解释十多年的时间在你身上几乎凝固这件事？”
　　“也许可以说……我打了肉毒素？”楼与烟满怀期待地伸了伸脖子，又被洛兰零下十度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可他是我儿子，我养了他十七年，就算被他知道了，也不会有关系吧？”
　　“人类是不值得被信任的。”洛兰说，“被人类知道身份的下场是什么，你难道忘了吗？”
　　从早上开始，容城的天空就灰蒙蒙的。此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飘飘摇摇地洒在大地上。各色的雨伞从花店门口经过，放眼望去，就像雨中漂浮着的朵朵莲花。风铃时而发出脆响，时而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相互交织成一支颇为独特的乐曲。
　　花店里有些阴暗，门口疾驰而过的车灯时而照在两个默默对峙的人身上。
　　他们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太好。可是，我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颊，无声苦笑。这里最应该不知所措的人其实是我才对吧。
　　作为洛兰口中“不值得被信任”的人类，我恨不得从花店里凭空消失，这样我就不用去费力思考究竟应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个人。
　　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他是那个会在每个花店关门的夜晚给我送来夜宵，看着我吃完，然后又陪我散步回家的人；是喜欢和我斗嘴，但往往在关键时刻默默放水的人；是在我的父母离开我之后，陪伴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他也是那个一脸淡漠地说出“人类不值得被信任”的花妖。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我没有救过他的命，他也没有帮我考试做过弊。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老板与员工，压榨者与被压榨者，捕食者与血袋之间的关系而已。
　　我默默在墙角蹲了下来，竭尽全力把自己埋在角落里。雨越下越大，花店里暗得像夜幕降临。但我才不要去开灯，就让黑暗彻底淹没我好了。
　　“喂，天这么黑，你为什么不开灯？缩在墙角里孵小鸡吗？”洛兰支着脖子冲我吼。
　　一团无名的怒火在我胸口撕拉一声燃烧起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举起机关枪朝他扫射：“你自己没有手脚不会去吗？像我这种不值得被信任的人类根本就不配呆在你这个宝贵的花店里吧？”
　　天空中降下一道炸雷。洛兰那张带着惊异表情的脸在偶尔闪过的车灯中忽明忽暗。
　　一时间花店里的气氛好像比刚才更尴尬了。
　　“有什么话好好说啊。”楼与烟看看我，又看看洛兰，抓了抓他那头乱蓬蓬的粉毛。“大家都是自己人，犯不着窝里横吧。”
　　去他妈的自己人。我的脑海中自动拉开了一个电子竞技平台，一个穿着旗袍头上顶着两个包子发髻的小姑娘举着一块写着“柳生PK洛兰”的牌子走来走去。熟悉的bgm响起来，我熟练地操纵着手柄，将代表自己的那个小人运用得风生水起，几个旋风脚加上黑虎掏心，让对手趴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现实中依然一片昏暗，我像一块融化的蜡，脑袋越垂越低，方才的豪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哪里有什么豪情呢？总玩一些热血的格斗竞技游戏，总看一些充满了浓浓个人英雄主义的小说和电影，妄想着废柴也有一天能有神奇的机遇，习得绝世武功，成为超级英雄拯救世界。
　　但掉下山崖不一定会找到武功秘籍，很有可能是粉身碎骨，被蜘蛛咬了一口也不一定会变身蜘蛛侠，更有可能的是中毒而亡，内裤外传就能成为超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吗？不，你会被当成精神病人送到医院去接受治疗的。
　　对于一个身上没有任何主角光环的废柴来说，无论开启几个新世界的大门，结局都是一样的。
　　“呃，很感谢你，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一闪而过的豪迈一旦消失，我立刻就变回了一条鼻涕虫，不，是变回了比之前更没骨气的鼻涕虫。我竟然成功地将洛兰怼得无话可说了？虽然平时我们就经常无节操地互相斗嘴，但那只是看着比较热闹而已。这次不一样了，我承认自己当时真的抱着一丝恶意，洛兰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也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那绝不可能是一句玩笑话，那就是洛兰心中对人类真正的想法。
　　我迎着洛兰的目光，默默将手放在肚子上，“我肚子有点痛，想回家了。”
　　“肚子痛不会去厕所吗？”洛兰的声音又大又冷硬。
　　“不是那种痛啦，总之……我想回家。”我垂着眼皮不敢看洛兰的脸。
　　沉默。“你想回就回吧。”洛兰说，“记得明天来上班，不然算旷工。”
　　我捂着肚子默默开门，洛兰在身后又加了一句：“拿伞啊，白痴！”
　　我望着如巨大帷幕笼罩着容城的雨帘，咬咬牙：“不了，不麻烦你们了。”
　　我猫着腰慢慢走在雨水中，等到拐过那个熟悉的转角，才渐渐直起身子。其实痛的根本就不是肚子，只不过一个人踉踉跄跄走在雨里，双手捂着胸口，眼神涣散，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绝望了。这应该是言情小说里女主被男主抛弃了以后的常见剧情吧？简直是太羞耻了，我才不会做出这么丢人事情。
　　雨停了之后，这场闹剧就该谢幕了吧？反正除了浪费几个月的时间和贡献了一点点本就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润物，我也没有损失什么。我又不是楼小灼，浪费一秒钟都好像在他搭建的那座人生大楼的地基上抽了一条钢筋。这几十个晚上的时间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少看了几本修仙小说，少打了几局游戏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握紧拳头给自己一个“爱的小拳拳”。风雨过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彩虹那么高，那么大，没道理只有精英才能看的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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