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在六月的第一天，梨容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许是宫妃们的诅咒应验了，从她腹中刨出的死胎，即是女婴，又面目畸形恐怖可憎。
　　锦绣宫。
　　今日锦绣宫中气氛低迷，所有宫人都被赶出门外，只有这座宫殿的主人在这炎热的下午时候，将自己完全裹进了被子里面。
　　冷，从心底透出来，渐渐渗透到四肢百骸，进而麻木全身的冷。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葛青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她完全无法忘记今天一天的遭遇，无法忘记那从梨容华杏色衣服上大团大团沁出的鲜血，还有那在产房里面透过厚重木板都能刺破的尖叫声。更可怕的，是那个被抱出来的孩子，半边脸都塌陷进去，活像是被谁踩扁的一样。
　　葛青和宋雯一起进入产房时，梨容华还没有死。葛青看得清清楚楚，梨容华见到自己之后才咽气。产房里面所有人都看到了，梨容华将沾满鲜血的手指向她，随后死不瞑目，她们在窃窃私语。
　　之后……
　　葛青将全身卷缩，紧紧抱住自己膝盖，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害怕了，是真的害怕了。
　　生腥的鲜血味道萦绕在整个室内，葛青看到宋雯趴在梨容华的胸口，良妃紧握住那双已经冰凉的手。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在哭，有的放声哀嚎，有的小声啜泣。葛青觉得恐惧觉得手足无措，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生一个双眼含泪的宫女正以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
　　“是她！”一片哭声中的说话声响得如同惊雷，一根手指直直的指向葛青，葛青退后两步，只见那个宫女像只失偶的野兽般扑向自己。小茵第一时间拦在了葛青面前，那个宫女就算被小茵紧紧抱着，也要张牙舞爪的向葛青撕咬。在这刹那，屋里面除了死去的人之外都看向慌乱的葛青与那位愤怒的宫女。
　　所有人都听到了，听到了宫女含恨控诉的声音。
　　“是她！是她推了娘娘！我看到了，我看到是她推了娘娘！”
　　“就是她，是她害死了娘娘！”
　　“陛下……！”
　　那个宫女高喊着，挣脱小茵和几个粗使婆婆的束缚向外面跑出。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良妃下意识命令道：“快，拦住她！”
　　结果所有人都没有拦住这个看起来已经半疯癫的人。
　　待葛青被小茵付出产房，只看到那个宫女跪在皇帝脚下，抓着龙袍，额头上是一块磕出来的血疤。有太监和侍卫在拉她，但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没有被拖走，即使被又掐又打，也依然拼命催命般的大喊着：“陛下，你要为娘娘做主啊！”
　　“是青美人！是她将娘娘推倒。”
　　“是她害死了容华娘娘，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公主啊！”
　　“陛下，不能让娘娘枉死啊。”
　　“不是的……不是的……”葛青不住摇头，经不住走到皇帝面前，向这位不耐烦中隐含愤怒的君王解释，“我没有，陛下我没有啊！”
　　“是梨容华自己踩着石头滑倒的，妾妃只是去拉她，没有拉住啊！”
　　“陛下，请你相信妾妃。”
　　“不是的！！！”那个宫女的尖叫声似乎可以炸开人的耳朵，就这么一下子就唬住了葛青。她的面孔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显得格外狰狞，就好似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此刻她正在向葛青索命，用言语，“就是她推的！是她伸手推了娘娘，还是肚子！”
　　“我亲眼看到的。”
　　“陛下啊！”因为宫女看上去太过有攻击性，侍卫们再不留情，在挟制住她时因为她猛烈的挣扎而弄折了她的手。清脆的关节哀鸣，让所有人为之一震，而那个宫女除了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之外，看上去恍然未觉，她依然尽力以最大的声音向皇帝悲鸣，“你一定要还娘娘一个公道啊！”
　　“清儿，真的是你吗？”皇帝终于开口，以平淡的声音问葛青。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葛青的双膝直接砸进地上，她顾不得疼痛，忙不迭的解释：“妾妃不可能这么做，陛下你一定要相信妾妃。”
　　那个宫女的表现太可怕了，葛青甚至不敢直视这个人血红的眼睛。葛青明白，如果不是她污蔑的人是自己，那么自己肯定也会因为她这一番不管不顾的表演而相信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是当事人，她一定会相信这个宫女是被仇恨逼疯了！
　　皇帝审视着葛青，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直到那位宫女，在侍卫手上挣扎着喊出一句话，“陛下！梨容华再也不能说话了！她那张漂亮的朱唇再也不能说话了！”
　　“请怜悯她吧！”
　　不……葛青能清楚的看到皇帝的目光在一瞬间变了，他好像不再置身事外了。皇帝走进了局中，开始悲痛开始愤怒。
　　他在质疑葛青，眼神中有恨！
　　刹那之间，葛青被皇帝的目光注视着，咽下一口唾沫，感觉浑身发冷。
　　“陛下……”她试探性的唤着，挪动双膝想要去拉皇帝的袖子。然后她看到这位自称爱她的君王，伸出腿一脚踢向自己胸口。
　　巨大的力度让葛青摔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痛，痛到仿佛呼吸都是一把刀划在心口。
　　“青青！”宋雯见此情形大喊着，马上冲到了葛青面前。她将摔在地上的葛青半抱到怀中，关切的连声问着：“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啊？”
　　“青青，我会保护你的。”宋雯说着，在明明看到皇帝凶狠的走向她们时。葛青说不出话，泪眼朦胧的看着宋雯。
　　她相信了。相信了宋雯对她的友谊，一如从前，一如她们还是孩童时。
　　宋雯一如从前，是要罩着她，保护她的。
　　小茵比宋雯先一步想去护主，被一个皇帝带来的人死死拉住，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一声又一声凄哀的唤着，“主子！主子！”
　　有几个宫人趁乱跑出了玉笙宫，不知道是那家的宫人，也不知道要去向何处。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朕心爱的女人？”皇帝咆哮着，他如同蛊惑似的，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所充斥。他向葛青走去，眼神中看的人却不再是葛青，他透过葛青反射自己心中埋藏的仇恨，映射千万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伤害朕心爱的女人。”
　　“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皇帝悲愤如醉酒狂徒，昔日恩情不再，又是一脚踢向葛青。
　　葛青听到了一声闷哼。是宋雯，是宋雯用自己的脊背替自己拦下了这一脚。并且还难道的转身，向皇帝祈求：“陛下，不是这样的！青青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会害容华姐姐的！啊……”宋雯话说到一半，被暴躁的皇帝一掌打开。
　　“雯雯……”葛青呼喊着，因为胸口的剧痛而挪不动身体。她只能在原地恐惧的看着，看着皇帝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把捞起她胸襟的衣服将她拎起。
　　双脚悬空，扯紧的衣服勒住脖子，呼吸不过来，整个脸泛出痛苦的红色。葛青控制不知摆动双腿，心中无比的害怕。皇帝的脸就在咫尺，也是红色的，是愤怒的砖红色。他从鼻子里喷出起，咬牙切齿，全是恨！他浑身上下都在表达恨意！
　　葛青不认识这个皇帝，一点也不认识。
　　“不要！陛下，不要啊！”宋雯爬到皇帝脚边悲鸣。
　　葛青感觉到了自己，余光瞟到了那个宫女脸上，那个宫女散乱的鬓发盖住脸，她在笑！她在笑！
　　宋雯看到了葛青不自觉翻起的白眼，更加拼命叫喊着，企图能唤醒皇帝的理智。“陛下，你冷静一点啊！不要啊！”
　　“求求你，不要啊！”
　　“你要杀，你就杀我好了啊！不要伤害她！”
　　“滚开！”皇帝眼呲已见红色，人如地狱修罗，他踢开了宋雯，和之前还要狠的一角。
　　葛青如濒死的鱼一样徒劳无力的张着嘴，眼白翻到最上，视线只剩一片白光。
　　她在混乱中清楚，自己要死了。
　　宋雯……她想最后看一眼被自己误会的朋友，但是动不了，一点也动不了。现在她身后的屋子里面有两具尸骨，很快……很快就要多了一具。
　　“陛下！”良妃从产房里面走出来，她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大惊失色的飞奔过来，一身染血的衣裳鼓起向一对翅膀。她在跑向皇帝的时候摔倒，但依然在最重要的一刻高喊出来：“陛下你看清楚，她是清儿！是你的清儿啊！”
　　“咳咳。”葛青因为这一句话得救，摔到地上捂着勒出青紫色痕迹的脖子，不停的咳嗽着，干呕着。宋雯艰难的走过来，跪到她身边轻轻为葛青拍背顺气。劫后余生的混沌感，让葛青禁不住靠在了宋雯怀中，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
　　“朕……”皇帝又好像变回了众人熟悉的那样，深情又悲哀的凝视着葛青的眼睛，他的表情即软弱又无能。
　　“清儿，朕刚才……刚才……”皇帝蹲到葛青面前，自己呜咽一声，不再说话。
　　葛青寻求保护一样紧紧抓着宋雯的手，宋雯会意用自己半个身形拦在她面前。如同她刚才在疯狂的皇帝面前，保护住葛青一样。
　　雯雯……雯雯。葛青在心中一遍一遍唤着。
　　良妃被宫女搀扶着走到她们身边，头发摔歪的发髻都来不及扶。她给了葛青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镇定的与皇帝道：“陛下，请让妾妃替青美人解释。”
　　“你说。”皇帝捂着自己的脸，或许是因为刚才发狂的缘故，声音沙哑低沉。
　　“陛下，不要听信她们花言巧语啊！陛下！”那个消停了一会儿的宫女又开始大叫。
　　良妃猛的看向她，沉声呵斥:“你给本宫闭嘴！”
　　或许是真的被她唬住了，那个宫女依然龇牙咧嘴着，却不再说话。
　　“陛下，你是知道的，妾妃与梨容华之间的情谊苍天可鉴。如若梨容华是被奸人所害，那么妾妃一定是最不想饶恕那个人。”
　　“但是陛下，青美人不是害死梨容华的凶手。”
　　“她真的不是！当时妾妃也在场，妾妃可以作证，青美人没有推梨容华……”良妃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以手帕拭泪之后，哑声道：“是梨容华，她……她自己不注意摔倒的……”
　　“是她自己不注意啊！”良妃说着，一行真心实感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不愿意，不愿意面对好友的死亡。
　　宋雯见皇帝在良妃说完话之后神色松动，于是也马上道：“我也可以作证！”
　　“陛下，妾妃之所以能承恩便是因为容华姐姐。容华姐姐对妾妃如姐如母，妾妃再是感激不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害死容华姐姐的凶手置之不理。”
　　“但是妾妃要说，你误会青青了。她真的不是凶手。”
　　“她真的不是，当时妾妃还拉着青美人的手，她怎么可能在妾妃的眼皮子底下，害容华姐姐呢！”
　　“请陛下明察！”宋雯高声道，再一次跪到地上，并向皇帝低头叩首。她的头紧挨着地方，葛青听到了她的磕头声。
　　那个宫女再忍不住，又喊：“陛下，你不要相信她们！她们是一丘之貉！”
　　“请陛下明察。”良妃也跪到了地上，向皇帝祈求。她与宋雯都在葛青面前，向两座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山。
　　葛青想起了之前良妃的一句话。
　　‘之后啊，我们几个就是朋友，就是家人。要在这后宫中啊，守望扶持。’
　　相望相助……葛青的泪水如泉涌。她后悔了，她不该不相信面前的这三个人，甚至还口不对心的敷衍她们。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将她们视若家人，视若最好的朋友。
　　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这……唉，此事存疑，日后再说。”皇帝视线在她们三人中间来回攒动，似乎被什么东西感动了，眼中又出现泪光。
　　“清儿。”他又温柔的唤葛青，葛青不敢回答。只听他道：“你先回去，这十天不要离开锦绣宫。朕……会给你交代的。”
　　良妃与宋雯闻言俱是松了一口气，马上起身高喊：“陛下圣明。”
　　“去吧。”皇帝刚才一番大动作，似乎疲倦，转过脸向葛青挥了挥手。
　　“主子！”小茵终于被放开，跑到了葛青面前，将葛青从地方扶起来，并道：“让奴婢扶你回去吧。”
　　葛青感觉全身疼痛，说不话，只能点点头。
　　在她快要离开时，她忽然回头，看到宋雯真目送着她，尽是尘土的脸上尽是担忧。
　　“主子。”但葛青还沉浸在白日的恐惧与触动中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并着小茵的呼唤声。
　　葛青喉咙还痛了着，说不出话，于是拉了拉床角的铃铛。
　　很快，门外再次传来小茵的声音，“宋御女。”
　　“快……”葛青一个字脱口而出，随后引得火灼一样的痛，她只得再拉一次铃铛。
　　所幸，小茵明白她的意思，道：“奴婢这就请她进来。”
　　宋雯来到葛青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抱住葛青，心有余悸的哭诉。
　　“青青。你白天真的是吓死我了。”
　　“我好怕你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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