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祸孽

　　小霖没有爸爸妈妈，只有舅舅，这是他很早就知道的。小姑娘黑亮的眼睛呆了呆，忽然咯咯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心中升出一丝怒火，恼怒于她如此轻快的态度，又顾忌着不能对小姑娘发火，只得尽量和缓道：“这个秘密你知道就好，别跟别人说。”

　　他说这话时，心里一直空虚而不踏实，认为在小霖背后编排他的身世是极大的错事，比把他弄哭了还要不应该。正想着该怎样加倍讨好小霖来弥补自己的愧疚，却愕然发现小霖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漂亮的眼睛里打旋着泪水，却怎么也落不出来。

　　他身体不住颤抖，眼睛一直盯着他-------那是极度愤怒且极度厌恶的眼神。

　　“小霖......”

　　小霖一言不发，举起手里的书，狠狠扔到他脸上。

　　小霖下手极狠，直接磕破了他的额头，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面养伤，一面想着怎么跟小霖道歉。他本来以为他要很久以后才能见到小霖，没想到过了没多久，谢叔就把小霖领到他家来。

　　直到关上门小霖都没有抬眼看他，自己坐在地上玩他带来的一套手办。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蹲下身道：“对不起。”

　　小霖仍旧没有理他。他心一横，开始历数自己的罪状：“我不该带你看鳄鱼，不该扔下你去陪罗家的妹妹，也不该在她面前聊你的事。”他看到小霖睫毛抬了抬，忽然想到了一桩，又道，“我也没有妈妈，我们才是一样的。”

　　小霖这才抬起头。他不敢说话，只有盯着小霖手足无措，小霖扭过头，道：“你是故意的吗？”

　　“不是！”他立刻回答，“以后不管对谁，我都不说你不喜欢的话。你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我也跟你一样讨厌。”

　　他以为小霖一定极其反感别人说他父母的事，小霖却摇摇头。

　　“我听到别人说我父母会不开心，但不敢生气，如果每次都哭，每次都闹，不是舅舅烦心，就是别人在背后嫌弃我没教养。”

　　“别人说我不在乎，可你不一样。”小霖的声音有些怨气又有些委屈，“你是聂哥哥。”

　　他没有加别的定语，言下之意却再明白不过------他生他的气，是因为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他格外兴奋又格外愧疚，愈发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他诚恳地说，“往后我再也不跟别人说你的事，别人要是敢说，你不敢发火，我替你发。”

　　“我会保护你的。”

　　他话音落下，房间里便陷入一片静谧，须臾，小霖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比他平时还要好看，眉毛眼睛都弯起来，像是星辰与月牙------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小霖对他笑，到了这个时候，小霖才不太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而是个鲜活得坐在他面前，依赖仰慕他的小弟弟。

　　“好。”小霖说，掰着指头开始数，“你不许欺负我，不许老缠着我，也不许跟别人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他眼睛转了转，又补充道，“也不许说我舅舅的坏话！”

　　“好，好。”他满口答应，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还来不及再慷慨激昂陈词一番，卧室的门忽然开了。

　　谢叔站在门边，对小霖说：“小少爷，沈先生派人来接你了。”

　　小霖站起身，似乎有些依依不舍，但他舅舅派的人来了，肯定是要跟着回家的。他朝他挥了挥手，甜甜道：“聂哥哥再见。”

　　“再见。”往常小霖要走他总是舍不得，这次却异常平静，毕竟心中已经笃定他们会再见面，再见面会比这次还要亲厚。

　　可他想错了。

　　他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小霖，甚至听不到他的一点音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他的舅舅沈乔小霖的事，沈乔却只冷冷道：“小霖不喜欢见人。”

　　他想争辩几句，看到沈乔冷漠的神色也不敢再问。再后来父亲移民美国，他和谢叔来了上海，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自此彻底停留在他的回忆中。他不知道他的模样、他的生活、他往后的喜怒哀乐，只是一遍遍因为他当初那个没有践行的承诺，耿耿于怀。

　　原来就是他。当初那个乖巧听话的漂亮孩子，长大了却成了个任性凉薄的小恶魔，并且，彻底忘了他。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那时候霍霖还小，不记得他了也再正常不过------在北京遇到他时，他不也忘了在大溪地的事吗？

　　他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一点让聂昀昭多少有点难过和挫败，但想起当年的事，再想起霍霖现在张扬跋扈的样子，他一开始觉得有些割裂，但很快又觉得，他合该这样。

　　在最好的年纪享受最肆意的人生，是很好的事情。当然，他还是希望，在霍霖肆意挥霍、挥手即忘的人生里，他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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