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忽已暮

　　子默再见到季饶是在医院。他父亲住院了。听说是下楼梯时踩空摔倒以致盆骨开裂。
　　“现在每天都做复健吗？”
　　“嗯。每天都做。”
　　“效果看来不错。”
　　“……伯父怎么样？”
　　“医生说要做手术。”
　　“啊……很严重吗？”
　　“严重倒不是很严重，只是他年纪大了，做手术能好的快一些，也避免引发其他病症。”
　　子默抿嘴轻点了点头，没吱声。
　　“生活还习惯吗？”
　　“……还行吧……你呢，现在的生活习惯吗？”
　　季饶沉默了一会儿，道：“习惯。”
　　“习惯就好。”说完子默觉得口里发苦。难道是希望他说“不习惯”，可似乎又不是。那感觉有点复杂。
　　“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日子久了，什么都会变习惯的。”
　　“是吗？……这个我还不太有体会”
　　季饶的电话这时响了。是裴教授的电话。他原本是要直接去学校上班的，母亲在他出门前递给了他两本书，让他带到医院给父亲。季饶去学校要经过医院，算顺路。虽顺路，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应该八点半到学校，此刻都快九点多了。
　　“我得走了。好好复健。”
　　季饶挂断电话对子默说道。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摸摸子默的头，伸出一点时又垂了下来。
　　“好。”
　　季饶看子默的眼神有几许慌乱，慌乱的接连眨了几下眼睛。口干舌燥，欲语还休地离开了。
　　子默久久地望着季饶离去的方向，没有回头。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江宸明知故问。
　　“没看什么……我们进去吧。”
　　一天，江宸脑子里都在浮现子默和季饶在医院门口那个画面。男的高高的，女的到男的肩膀的位置，时而微低着头，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可那个画面却极为和谐，充满着罗曼蒂克的氛围。
　　而子默这一天，心里想的都是季饶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他说那些话时的样子。他说，日子久了，什么都会习惯。他说这话时声音听着有气无力，好像还夹杂着诸多无奈，那时，她忽然想：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吧？可转瞬又怀疑那兴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转眼间就要到五月底。天热了，子默的心也跟着热了。
　　她想完成九年前没有完成的学业，继续读大学。
　　还未出院时，她曾想过将来如何养活自己这个问题。思来想去，目前能做可做的唯有把当年未完成的学业完成。由始至今，她虽不怎么在意文凭，可现实是有文凭就是比没有文凭要好办事的多。她都这幅模样了，再没个文凭傍身，那得多惨！她需要学门手艺，为以后的生活攒点筹码。
　　可这只是她的想法，能不能实施还是个未知数。
　　有几次在医院碰见季饶，她都想咨询一下他关于续学的事。可冷静下来，又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他们现在的处境，越少接触越好，很多人肯定都是这样想的。可不问他，她又能问谁呢？认识的人中，就属他最了解续学。
　　六月一过，就该陆续放暑假了。要是续学，就要在九月开学的时候续，否则就得等到来年九月。正式的复健做到六月底就结束了，接下去继续复健也可以，改为一星期两次。江宸要她继续复健，她跟杨子谦商量后，决定停止。他们心里都明白接下去的复健已无多大意义，只是一个心里安慰罢了。再做，纯属花钱。她很早就想停止对江宸的依赖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未成功。这次，她必须要停下。续学，慢慢变成了她心里的头等大事。
　　她大一时只摸过几天的课本，杨子谦一直收着，子默找了出来，认真地清理灰尘，还找书皮给包了起来。
　　“书都旧了，还包啥？”
　　“正因为旧了，才要包呀。”
　　“你包了，它又不能变得新点儿。”
　　“不是为了变新才包的，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它的旧才包的。”
　　“你……是不是有啥想法了？”
　　“……我想续学。”
　　杨子谦看着她，半晌没言语，随后道：“真想学？”
　　“想学。”
　　“在明德？”
　　“换学校估计得重新高考。在明德，等于是续当年没有完成的学业，更好办吧。”
　　“季饶在那里工作……”
　　“我知道……”
　　“在那里的话，以后见到的次数难免会多些，你应付得来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尽力吧。”
　　“其实……我最近一直也在想，以后你做点什么好呢？总得找个事做，时间也好过点儿。现在这样也好，继续上学，回头拿个文凭，有文凭总是好的，将来找事做也更方便。”
　　“明德那边，还不知道能不能续呢？现在也只是想想。”
　　“过两天我去学校问问。”
　　“嗯。那我先复习着。”
　　子默说着扬起手中的书。杨子谦看着，心生感慨。自打子默醒来，他想象过很多种情况，提心吊胆，着急心慌的时候很多，跌跌撞撞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他想象不出更好的景象，现在这样，他已经很知足了。
　　杨子谦去明德咨询了续学的事，学校那边说难办。活了五十几年，他自然晓得难办不等于办不成，也晓得自己办不成，总有人办得成。他去找老梁——就是他带着子默去参加儿子婚宴的那位。据老梁说，现在当事做主的都是年轻一辈，他已经说不上话了。实情如何，杨子谦不得而知，总之没办成。
　　这个事拖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江宸耳中。江宸动用了他父母的关系，把子默续学的事办妥了。
　　“到头来还是得你出手！”
　　“幸好我妈那边有些关系，否则我也无能为力。”江母的关系确实是有动，可也就仅止于引荐他认识明德的校长，续学能办妥还是江宸的功劳。
　　“那没你出面估计也不行。还是要谢谢你的。”
　　“应该的。”江宸说着瞥见一旁桌子上的书，都包着崭新的书皮，可书的切边却很旧，不像新书，随手拿起一本翻看，“你在复习？”
　　“反正也闲着，就先看看。”
　　“可……这课本不像新的？”
　　“是我以前的课本……”
　　气氛骤然有点小尴尬。“不过时间挺久了，现在的课本恐怕都变了吧？”
　　“也想过这个。听说是不太一样了，只有《会计学原理》和《货币银行学》没变，其他的都变了。”
　　“听起来好难。”
　　“我看着也难。”
　　“不会这么早就打退堂鼓吧？”子默脸上显出难色，江宸笑着打趣道。
　　“刚才看的时候有点，不过一想，大学我都能考上，啃几门课应该是没问题的！”
　　“哦哦！加油加油！期待你在学业上的表现。”
　　“期待还是不要了吧……我吧，从小到大学习就是及格线以上那种，连良都谈不上，更别提优秀了。‘期待’这种事不适合我。我只要能应付得下来就万事大吉了。”
　　“考100分的喜悦绝对没有考60分的喜悦来的刺激！”
　　“你也这样觉得？”子默说着说着情绪高了，眉飞色舞起来，“最气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考58分，59分，59.5分的时候。”
　　“啊，这个确实气人。”
　　“考成那样，还不如直接30分，20分呢！”
　　“0分也不错。”
　　“咦……0分不行，0分太跌面儿了。”
　　江宸看着子默笑而不语，心里念道：“还是这个样子好啊！”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
　　“也是。20分，30分听上去是比0分好点儿。”江宸话音刚落，子默就伴着朗笑接道：“虽然都是不及格！”
　　开心，开心呐！此刻江宸的心田像种了蜜，甜得发晕，晕的他都怀疑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上学的时候肯定学习很好，而且都考高分。”
　　“何以见得？”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再说，你们的家庭教育也不像会让你考低分的样子。更何况，听你说你的工作，也不像是学习不好的人能做的……”
　　分析得还挺到位。从小学到大学，他的确没考过低分，唯一的一次低分是82分，高二时的一次生物期末考。那次被姐姐嘲了，后来成为他们一家的谈资，有需要的时候就被搬出来。子默说的那些刚及格，60分以下，以及自己说的100分的喜悦绝对没有60分的来的刺激，他都没有体验过。他谈不上学霸，只是成绩一直优异而已。
　　“我上学的时候成绩确实不差，但也就是不差而已，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另外，我没觉得你说的有什么不对。考试嘛，总有高有低，都很正常的。”
　　“成绩不差？那就是高喽！不要那么谦虚啦！”
　　“哪有！还谦虚！现在不流行谦虚。”
　　“那现在流行什么？”
　　“实事求是。”
　　“哦……马克思恩格斯爷爷说的。”
　　“对。好好学习。”
　　要是一直都能这样聊天该多好！江宸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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