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若月夜

　　第十八章 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自那日后，康熙便每隔五六日来一趟丽景轩，中午或傍晚都有，就是从不过夜。有时陪容若说会儿话，有时陪他吃顿饭，更多的时候，则只是来一场床第之欢。这日云雨过后，康熙本来要留下来吃晚饭，可是却被太皇太后叫走了。

　　小尹子看纳兰性德食不知味的样子，不免心疼，便陪着纳兰性德在院子里走走，边走边道：“六爷，您怎么不把近日填的几首词给皇上看看呢，或者陪皇上下盘棋，也好多留皇上一会儿？”

　　纳兰性德道：“我写的东西怎么配拿给皇上看？”

　　小尹子道：“六爷是满清第一才子......”

　　纳兰性德道：“什么满清第一才子，别人不知道说说也就罢了，咱们自己要这么说，没得笑掉人的大牙。”

　　小尹子道：“奴才只是想，皇上如果能多陪六爷一会儿，六爷能高兴些。”

　　纳兰性德道：“我是什么身份，你还没认清吗？我是男宠，就是专职给皇上侍寝的。凭什么多留皇上一会儿，皇上有多少大事要忙，在这儿耽误功夫干什么？我本来应该被抬着进养心殿再抬出来的，皇上肯亲自来这丽景轩已是格外的恩宠，还求什么？”

　　小尹子道：“可是从前，皇上再忙都要六爷陪着写诗，下棋或是活动活动筋骨，过过招。”

　　纳兰性德烦躁的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再提从前，也再回不到从前。”

　　其实康熙见了太皇太后，心里还是记挂着纳兰性德，便匆匆赶回丽景轩，想陪纳兰性德用晚膳。却在快要进院的时候，碰巧听到了纳兰性德和小尹子说的话。

　　康熙轻声对梁九功道：“走吧。”便带人回了养心殿。

　　路上，康熙对梁九功道：“以前，容若独个儿在丽景轩都干什么呢？”

　　梁九功道：“回皇上，以前纳兰大人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跟在皇上身边的，还有一半时间要去给皇上办事。他回丽景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康熙道：“那他这次回宫后，就只在丽景轩待着，没去各处走走吗？”

　　梁九功笑道：“皇上，各宫娘娘互相串门自是有的。可是纳兰大人，他是以您侍读的身份入宫的。他一不能去各宫娘娘的寝宫，二又不能去各男宠公子的寝宫，实在也没哪里可去。”

　　康熙道：“他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吗？”

　　梁九功道：“听说去了几次，太皇太后都说身体不适，不见。”

　　康熙又道：“成龙和进宝他们都是外臣，更不可能到内宫见他。那他每天在丽景轩都做什么呢？”说完，竟觉的自己心里就是一痛。

　　梁九功看到皇上的表情，便知道皇上是心疼纳兰性德了，便道：“皇上，恕奴才直言，各宫娘娘及男宠公子们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的。”

　　康熙道：“你也认为朕把容若当成男宠吗？”

　　梁九功道：“奴才虽愚昧，也能看出皇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纳兰大人，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恐怕也不会变。”

　　康熙苦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可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怨着朕。”

　　梁九功道：“纳兰大人自幼就被皇上宠坏了，哪里受过这等冷落？再者以纳兰大人的才华，若只在深宫，也确实可惜。奴才知道皇上必会对纳兰大人的前程有所安排，纳兰大人到时便知道皇上的苦心了。”

　　康熙心想也只有如此了。转头看到御前侍卫统领多隆从前面巷子走过，便命人将多隆叫过来道：“多隆，你不是那等势利小人吧，别人不去看容若也就算了，连你也不去。”

　　多隆忙跪下磕头道：“皇上冤枉臣了。自从纳兰大人回来，臣每隔三五日必去的。只是有时碰见皇上在，臣不敢进去。纳兰大人用的笔墨纸砚，甚至衣物点心等，好多都是臣自宫外带去的。”

　　梁九功在旁边道：“多隆大人说的是实话。”

　　康熙道：“为何连这些东西也要你带给他，敬事房的人……哼，这些人个个都该杀。”他心里知道，让所有人以为他已不再宠信纳兰性德，正是他想达到的效果。便吩咐了梁九功道：“和成龙说，让他去看容若。”

　　傍晚的时候，于成龙来到丽景轩。

　　纳兰性德让小尹子看了茶，笑道：“于大人真是稀客。”

　　于成龙也笑道：“你就别挑这个理了吧，我不能随意出入内宫，你知道的。今儿是皇上特准，说怕你闷，让我来瞧瞧你。”又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叠诗稿，看了看，道：“怎么改词风了，填的都是闺怨词？”

　　纳兰性德道：“我如今可不就是深闺怨妇，不填闺怨词填什么？”

　　于成龙道：“你这些抱怨，怕是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所以皇上才会命我今天来看你。无论是后宫还是臣子，对皇上心存怨怼都是大忌，你谨慎点吧。”

　　纳兰性德道：“他知道了又怎样，我现在已经被困在后宫了，难道还把我打入冷宫？”

　　于成龙道：“你呀，还真是被皇上宠坏了。皇上可是几天就来看你一次，你看别的娘娘，几个月见皇上一次都是平常事。再说皇上可一直把你的事放在心上呢，你得给皇上点时间。”

　　纳兰性德道：“我何尝不知道他为难，只不过，成龙，你不知道，这后宫的日子实在难熬。”又道：“不说这些了，说点朝中的事吧。听说进宝回京后颇得圣宠，已迅速成为皇上面前第一红人了。”

　　于成龙点头笑道：“不错，如今他每日在御书房拟旨不说，只要是他奏报给皇上的事，基本上是奏一件，准一件。”

　　纳兰性德笑道：“进宝再得宠，也越不过你的次序去吧。”

　　于成龙道：“他的风头比我大得多了，你知道，如今吏部尚书悬空，吏部左侍郎又回家丁忧，他这个吏部右侍郎就是整个吏部的掌权人。他到吏部后简直是大刀阔斧，把所有不和他心意的人全部换掉。而他举荐的新人，不管是在京里任闲职的，在地方外放的，或是新晋中了进士等着出缺的，皇上全部照准。像吏部郎中这样的官职，之前皇上是要钦定的。但是现在，进宝推举谁就是谁。如今吏部的人已经都换成他的人了，他开始换六部里其他官员，弄得差不多人人自危。”

　　纳兰性德沉吟道：“皇上不可能这么糊涂，怎么会给进宝这么大权利？再说他以前都没当过京官，他并不了解六部的人，就算他要换成附和他的人，他靠什么甄别呢？”

　　于成龙笑道：“这还不好办吗，连我这书呆子都看出来了。他只管把他王府的大门敞开，谁肯把真金白银送进去，谁自然就是有心归附他的。不过其他五部都有自己的长官，他想安插人也只能挑那些出缺的职位罢了。”

　　纳兰性德笑道：“你可是天下第一廉吏，竟也懂得这些门道。”

　　于成龙苦笑道：“所有人都收，只有我不收，所以所有人把我当傻子。有时我自己都在想，我所坚持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

　　纳兰性德道：“至少皇上是知道的，所以你永远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那外任的空缺呢，皇上也都由着他？”

　　于成龙道：“外任空缺正三品以下由吏部来定，从二品以上大员由皇上钦定，这个倒是没变。关键的问题是，进宝的奏本，无论什么事，皇上是绝不驳回的。你说那些想得肥缺的人，还不挤破脑袋把白花花的银子给他送过去。”

　　纳兰性德笑道：“这回进宝可真是发了，估计之前那二十万两可以数倍拿回来了。”

　　于成龙道：“我之前也听皇上提到什么二十万两，这二十万两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皇上以前可没见过进宝，怎么和你见了一次，就对他这么赏识？”

　　纳兰性德便把他和康熙在曲靖市如何遇到王进宝，康熙如何像王进宝索贿的事和于成龙说了，又笑道：“皇上倒是很讲信用，答应给他侍郎，还真给了他吏部侍郎。”

　　于成龙道：“他那二十万两如何得来，若是追究起来，他可是杀头的罪，皇上竟也揭过不提了。我也说件你不知道的事，上次我们几个去昆明城出使回来，进宝把在金殿上皇上对你的宠溺，以及皇上这些年对你的用情分析的丝丝入扣，又叫我和施琅回京后一定要帮着皇上助你重回朝堂。当时我和施琅还笑称他是皇上知己，现在看来，皇上确实把他当知己了。”

　　纳兰性德道：“成龙，若是你我像进宝这样行事，皇上会不会纵容呢？”

　　于成龙摇头道：“多半不会。”

　　纳兰性德道：“是啊，连你我尚且不会，我相信皇上对进宝也不会。而且进宝和我相识很久，我也觉得他不是胡来的人。”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于成龙便告辞了。自此，于成龙隔几日便来和纳兰性德闲聊一阵。

　　这日，纳兰性德正躺在榻上看一本李义山诗集，小尹子进来报道：“六爷，姑姑来了。”

　　纳兰性德一愣，宫里的年老有地位的宫女都被尊称为姑姑。但一般都被叫做张姑姑，李姑姑等。只称姑姑而前面不加姓氏或名字的，只有一位，便是苏麻喇姑。纳兰性德赶紧迎出去，之间苏麻喇姑带了两个小宫女正好刚进院。

　　苏麻喇姑见到纳兰性德赶紧笑着行礼道：“纳兰大人万福。”

　　纳兰性德赶紧作揖回礼，道：“姑姑有什么事叫人吩咐性德就是，怎么亲自来了？我现在五官无职，姑姑不必叫我大人，只叫我容若就好。”

　　苏麻喇姑笑道：“那奴婢叫您六爷。”

　　纳兰性德将上首让给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推让了一阵，也就坐下了，又对小尹子道：“把我从云南带的普洱，给姑姑泡一杯。”

　　苏麻喇姑道：“六爷上次给老祖宗送的普洱，奴婢也跟着喝了一些，的确是极品好茶，老祖宗也很喜欢。”

　　纳兰性德道：“老祖宗喜欢就好，我这里还剩一些，姑姑一会儿都给老祖宗拿回去吧。”

　　苏麻喇姑又道：“六爷前几次去给老祖宗请安，偏都赶上老祖宗身子不好，没见上六爷。老祖宗让我和六爷说，您千万别多心。”

　　纳兰性德道：“性德怎敢，老祖宗身体康健是我大清最大的福祉。”

　　苏麻喇姑笑道：“我早和老祖宗说，六爷是老祖宗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不会为这点事和老祖宗隔心。六爷，老祖宗让你明儿午后过去，陪老祖宗说会儿话。”

　　纳兰性德道：“是，明儿老祖宗用过午膳，性德就过去侍候。”

　　苏麻喇姑告辞走了，纳兰性德却几乎一夜都没睡。他知道太皇太后心思缜密，不会随便让他去慈宁宫。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他实在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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