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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修改版)
“跑快点!打起精神!你们是没吃饭的小娘们儿啊?都他娘的给老子把腿迈开!”
左眉上一条深疤几乎陷进眼窝里的军人大声呵斥着行进中的部队,他手里举着皮鞭,瞪圆了凶神恶煞的眼睛。
“喂,队尾那个瘸子,磨蹭什么?别以为受伤了就可以找借口,战场上敌人可不跟你讲客气,跟不上大部队你就只有等死,懂吗?”
被点名的人急忙向长官敬礼,拼命急跑两步跟上队伍。
千人步兵团沿着冰冻的河床绕圈跑步。士兵们全副武装,在被踩实的雪地上奋力奔跑,克服身上装备重量的同时还要顾及脚下打滑,每个人都满头大汗,根本看不出这是在冬天户外。
河道边脚步隆隆,口号震天,雪尘飞扬似有千军万马。
进退、急徐、疏数、布阵……部队随着金鼓声的指挥或聚或散,或奔跑或急停,刻苦演练各式作战技巧,直待太阳高挂中天,上午的训练才宣告结束。
“啊……我感觉腿快折了……”
“你还有感觉?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腿了。”
“快别聊了,再不去抢饭吃小心下午饿死。”
“哎呀,你们看着点跑,把我的汤撞撒了!”
……
饥肠辘辘的男人们像一群看见猎物的狮子扑向火头营,捧着饭碗推推搡搡。
“啊?没有啦?老癞头,你好歹给我留一块啊。”早上被长官训斥过的瘸腿士兵端着空碗,面对一点肉渣都看不见的铁锅欲哭无泪。
为他盛汤的火头兵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额前有一大片烧伤疤痕,看来老癞头这个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老癞头挥着大铁勺,多捞了几块白萝卜给瘸腿兵,“俺哪有胆子偏私,队长查得可严啦。萝卜补气,吃了不得伤寒,也是好东西。”
瘸腿兵可怜兮兮地嘟囔:“下午要练盾阵,扛着二十几斤的大铜板我肯定跑不动,又会挨骂了。”
他话音刚落,肚子便很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老癞头看了一眼哭丧着脸的青年,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一下,低声道:“你来看。”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瘸腿兵绕过大锅凑过去。
老癞头嘿嘿一笑,从烧尽的柴火下掏出一样东西。瘸腿兵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叫道:“哎呀,红薯!你从哪……”
“嘘——”老癞头急忙捂住瘸腿兵的嘴,“这是俺昨天砍柴在林子里发现的,你多吃几个。”
瘸腿兵两眼放光,顾不上刚从火里掏出来的红薯烫得扎嘴,一边呲牙一边啧吧啧吧地啃起来,“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老癞头满面皱纹的样子让瘸腿兵心里一阵酸涩。军队里总有些看起来压根不该参军的老弱,那都是被流放和遭连坐的犯人。不知老癞头属于哪种境况,听他说话不像是读过书的,若非遭贬谪的官员,那就是被犯罪的家人连累了。唉,本该是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的老人,却孤苦无依在军队服苦役,着实可怜。
军营里有渴望建功立业的热血男儿,也不乏卖命换军饷的穷苦人,还有余生无望的罪犯。这个大熔炉锻造希望,也浇铸绝望,所有人的生命献于国家,祭于战火。
瘸腿兵心中感慨万千,但询问或安慰的话都没有立场说出口,只得再三向老癞头道谢,红薯吃完便离开了。
老癞头目送瘸腿兵走远,回身收拾锅灶,打水洗碗。火头营虽无需严苛的高强度训练,却也每天砍柴洗菜架灶生火,一天三顿饭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提着木桶来到营地后方,老癞头正准备把洗碗的脏水倒进沟里,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冒出来。
“红薯是给你加餐的,你倒挺大方。”
老癞头吓得一激灵,手里桶没拿稳,眼看脏水全要泼在身上,斜刺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稳稳托住了木桶。
“没事吧?糟老头子还逞能,提这么沉的桶瞎转悠。”
一个粗布衣衫,长发松散,外表不修边幅却容貌英俊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心儿!好几天没有消息,可叫俺担心坏了。”老癞头一声欢呼,满面惊喜中却又掺着胆怯与慌张,“军营里白天到处都是人,把你认出来可不得了,快先躲起来。”
男人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我不喜欢躲躲藏藏,谁若认得我,只能算他倒霉。”
“不能乱杀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见老癞头一脸焦急,男人喷笑道:“你儿子在你眼里是这么凶残的人啊?”
老癞头一愣,讪讪挠头,“没有,不是,你武功那么好,俺是怕你公报私仇。”
“哈哈哈,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男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放心,我没那么多闲心去报什么仇。贺心已不存于世,从此以后的日子全是属于我的自由。我呀,其实很感谢杀我的人呢。”
男人说话时一点也没压低声音,吓得老癞头慌慌张张要掩他的嘴,男人轻轻偏头避开,“我已经把娘安顿好了,今晚放信鸽去营房接你,你把要带的东西先包好。”
老癞头不禁犹豫起来,“真的要走?逃兵可是死罪,而且万一连累你被抓住……”
男人叹了口气,“你什么岁数了?朔州部队操练辛苦是出了名的,鲁丕峰传承他们家族一贯的铁血风格,把人往死里练。瞧瞧那些年轻力壮的兵都被折磨得又瘸又拐,你一个糟老头能挺住?”
“俺是做饭的,不用训练,不辛苦。”
“头都被烧烂了还想怎么辛苦?好歹是当过几年大地主的人,没记住享乐,反倒怀念起给人做牛做马了。”
“是俺自己不小心起身撞到油锅……”
“别说了。”
男人轻蹙眉头,一把按住老癞头的肩膀。他身材高大,这动作像是把老人拥在了怀里,“是我连累你们,我必须带你们走。”
老癞头摇摇头,“孩子,只要你好好活着,俺和你娘就满足了。军队里日子虽说苦一点,但大家都挺和善的,俺在这里也能过。”
男人眉头蹙得更紧了,“十年前我让田尚做朔州刺史,没想到今天是这样讨回人情的。他算有良心的人,给你和娘安排照顾,可他肯做的,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是啊,你们不至于饿死累死,可这不是生活,我不能让你们把下半辈子都耗在这里。”
老癞头憨厚地笑了笑,“咳,每天有饭吃有地方睡,能活着就够啦。”
“不够。”
男人沉下了脸,一旦失去亲切的笑意,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便透出一股冷冽。
“我不管这个世界如何设定,分什么贵贱,讲什么等级,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但既然你和娘做了我的家人,我就要让你们活得有尊严,有质量。”
老癞头茫然地张张嘴,他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但被男人严厉的样子震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别怕。”男人搂住佝偻的老人,轻轻拍抚他的背,“你儿子是什么人?当过大官,打过大仗,连皇帝都要不走我的命。你要相信,这世上只有我不想办,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男人自信豪迈的言语振奋了老癞头的心,他吸吸鼻子,用力回拍男人的肩膀,“俺的娃有大本领,爹和娘都信你!”
男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像在做一个承诺。
他有一双精致的眼睛,深邃如星空。此刻,这双眼中再次浮现出笑意,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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