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八章
两人去郁令那儿都不是第一次，但这回进去都傻眼了，原本的柳岸荷桥都没了，更别提青瓦白墙的小园子。脚下踩的和天上飘的一样，都是白茫茫轻忽忽的。顾谨中瞠目结舌，他那小院子平时没怎么住，但也是自己亲眼看着一点点布置出来的，这会儿竟然全没了，简直是当着他的面拆了小雲栖。
幸好这些云雾很快散去，一晃眼他们已经站在那个小院子里，岩壁下开着月季花，浅红与嫩黄一片，半含着苞的，全开了的，斜照着晨光，花瓣上清露滋滋。一只褐头的小麻雀原本栖在那儿，被人惊了，只见花枝一弹，已扑着翅膀飞走了。
刚刚还是羹残酒剩的阑珊深夜，这会儿就是花摇影动的艳阳天，变化太大，两个凡人一下子调整不过来。郁令索性又把时间移到夜里，眨眼间月上中天，阁前的水池里参差有三只石昙，中间点起蜡烛时，漆黑的水面就印上了灯火与石昙朦胧的影子。也许是有鱼经过，那影子忽然晃动起来，过了一会才恢复平静。
两人还是吃面，顾谨中是焖肉爆鳝双浇面，邢霁嫌烫，吃的是鳝卤的热拌面，又有一碟糟鹅，一碟嫩姜丝，一碟酱肉做配菜，都是现在已经吃不到的味道。顾谨中边吃边叹，如今苏杭的面食，不过是破落人家留下的一只好的旧饭碗，偶尔一二家依稀有旧时风味。
他倒不是无的放矢，他家曾祖母出身旺族，身边有一位从小陪伴长大的婢女，做得一手好面点，解放后一大家子风流云散，这位婢女却一直陪在身边，家中后辈都称她做姑奶奶。姑太太早年负责一家的饭食，等年长了就只在旁边监督，但曾祖母要是想吃什么面点，她必然是会亲手做的。顾谨中小时候跟在曾祖母身边蹭过不少姑奶奶的手艺，一碗面做出百般花样，无比精彩。那时家里小孩子都以陪伴曾祖母为乐，一听说要去曾祖母那里，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尝过姑奶奶的手艺，后来再吃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出奇了，倒是如今这一碗面，吃起来竟然颇有那位姑奶奶手艺的风味。顾谨中一边吃一边感慨，最后居然伤感起来，也懒得再说什么，吃了面就回去了。
邢霁把剩下的姜丝、酱肉和糟鹅都吃完了，花样虽然多，分量却不多，全部吃完也只是堪堪饱腹。吃完面开始喝茶，是菠萝、芒果、木瓜、椰肉与花瓣混合的水果茶。邢霁以前只喝红茶绿茶，这东西是头一回喝。看杯子里的红红花花，加了碳酸汽水后咕咕泛着气泡，他深深觉得神奇。让他觉得更神奇的还是这次与上次的几碗面，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好奇死了。
郁令眨了眨眼睛：“你们不是知道吗？”
知道什么？邢霁完全摸不着头脑，听郁令说：“你们不是写过吗，有个人先往墙上射了箭，然后再在射中那里画靶子，当然是百发百中。”
邢霁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几乎以为是郁令在开玩笑。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他突然回过神：“你能读取人的思维？”
郁令摇摇头，但没等邢霁松口气，就听他说：“平常的思维太混乱，成型的，也就是记忆，扫描起来方便。”就像浑水里抓鱼不是抓不到，只是费力，也没什么必要，不如看那些记忆，一样样清晰如大象渡河，脚印清清楚楚印在水底。
对他而言，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言，但对于常人，却如同闹市裸奔。邢霁一想到自己已经在郁令面前裸奔许久，顿时不知道该捂脑袋还是捂下面，整张脸又热又涨，急忙回想自己有哪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会让郁令知道，讪讪说：“...这个能力也太逆天了。”
郁令不懂这凡人的窘迫，解释说：“这样的法门各家都有，我师父有一位朋友，门中就有《太明九气经》，修行有成，便能以气照地下一切宝物，及察人善恶，示表知里。”
邢霁依然无法理解，这样一眼就知道别人做过什么，各人的隐私何在？郁令更不懂，当年叶孤鸿与贺璞就向顾谨中解释过，真正踏入修行的人，需要了却三心，过去心不可存，现在心不可有，未来心不可起。三心未了，一念不纯，就不能与大道相接。所以修行的人，食物不可对人言，只有内外澄澈，才有可能一朝功满，脱壳登真，一粒丹成，神游八表。
他这一年也开始看些人类的小说故事，看到说修行人杀人夺宝、争名夺权、行淫媾和、饮辛食荤的桥段，又想起叶孤鸿的教诲，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果然是夏虫不可语冰。两人思维完全不同，说起这些也是谁都无法理解谁。邢霁揉揉脸，知道现在怎么思考都无济于事，向牛弹高山流水，算什么呀，只有等他踏进郁令眼界的那个范围，才能真正理解郁令所说的话。
他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在我记忆里，哪些最清晰？”从小到大有不少事情印象深刻，但究竟哪一样是记忆最深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郁令清清澈澈的眸光看过来：“是我...”
邢霁蓦地面红耳赤，一口气呛了，连真带假咳了半天。他知道郁令没什么言外之意，但这么直愣愣地指出来，还是让他觉得不好意思。
“...还有这个。”郁令把话说完，他注视着空中，一件东西仿佛从虚空中抽丝编织成型。邢霁看着那件东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半响他才微微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原来我还惦记着这件事啊...”
他脸上带着笑，眼睛里也含着笑意，倒像是在看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而不是那把打中了腿、让他不得不离开警队的枪。如果隔个好几年再回头看着会儿，邢霁一定会领悟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两样：枪和郁令，其实分别代表了他的过去与未来。但当人站在现在时，这其中的含义就变得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