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红颜

　　我趴在床上，感觉力气一丝一丝从身体里抽离，汗湿的脊背上此刻冰凉一片，他说的‘他’是谁？为什么说‘给他一个机会’？这里面与我…我明白了，他一定是以为我是被谁派来的，这种权利与帝位的争夺在他们的眼里或许是再正常不过了。

　　耶律隆绪，我忘记了，他是一个睿智的君王，他永远不可能像周幽王一样，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我拙劣的手段，他的新机又何止高了我百倍！殊不知当我在他面前上演这种幼稚的戏码时，他心底的嘲笑已经将我淹没。

　　书儿慌慌张张地跑进屋，看见满地的衣衫和几乎半裸的我，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我已经麻木了，心里空荡荡地仿佛可以听见山风在血脉之间呼啸，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攥的我透不过气来，书儿过来扶着我的手臂，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我身上。

　　“小姐，公子他对您这么好，专门从牙婆那里买了我们四个伺候您，连这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您为什么还和自己这么过不去，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找个好男人么……”

　　“书儿。”我摇头制止了她的话，原来她是以为我不从与原来隆绪才会让他这么生气地离开的，可是我却无力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公子叫人把棋儿她们带走了呀。”

　　“什么？”我心里一惊，耶律隆绪带她们去干什么，是想从她们口中套出一些消息吗？还是……我不敢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继续下去，若是让她们为我丢了性命，那我说什么都不能安心的。

　　书儿已经跪到我面前，低下头泣不成声，“我们四个都是苦命的孩子…还请小姐救救她们……”

　　我胸中大石仿佛有千百斤重，连自己的这条命都不知道耶律隆绪会不会留下，我还要什么多余的能力去救她们？可是看着书儿无助地眼眸，我还是不能拒绝，我心软了，还是答应她吧，如果我还能救她们的话，“书儿你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书儿听了我的话，又哭又笑，“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到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庄园，赶车的人请我自己进去。我知道耶律隆绪就在里面等我。我顺着大道向堂屋走去，一步一步我都走的十分认真，不知道今天过后，我还可不可以用这双脚走路，我还可不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再见到师傅……

　　这里比我住的地方大很多，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微风拂过哗啦啦地响个不停，硕大的菊花开得正好，大团大团灿烂无比，却无端让人想起凋零时的那一片凄清。我扶正头上的步摇，想起刚才装扮时留下的那个瓷瓶。

　　那是软筋散的解药，当日在北院大王府里，我服下的就是它和一种剧毒的混合药，只要服了此药，就算你是华佗在世、药王归来也查不出我身怀武功，可是它却对人体有极大的破坏力，若是三个月内没有服用解药，它就会在体内沉积成毒，慢慢耗尽武功，而且还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病症。

　　可是最后我也没有服，因为我心里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堂屋里，耶律隆绪不动声色地喝茶，眉宇间隐隐可见还没消尽的怒气。我进门的时候他眼皮抬了一下，又继续喝他的茶。

　　那个俊美无俦的卓翰亲王也在，从我进门时他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似是与我早已熟悉，那种阳光一样纯粹温暖的眼神奇迹般地止住了我身体的颤抖。

　　“参见陛下、亲王。”我只是微俯下身体，不想对他们下跪，或许注定难逃一死，那就不需要低头了。

　　耶律隆绪没想到我会如此平静，抬头望了我一眼，淡淡对身边的人道：“把人带上来吧。”

　　两名随从半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了上来，我一看吓了一跳，不禁失声叫道：“卿儿！怎么是你？！”

　　她听到我的话后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伤痕累累的脸上表情凄怆，好像是一直强忍的泪水终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姐姐……”

　　千万种悔恨涌上心头，我喉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好过去紧紧抱住卿儿的身体，触手尽是瘦骨嶙峋，好像短短的十几天已经让卿儿死过一次了，这还是当初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师卿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卿儿，为什么？你不是和你师兄……”我胸口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到！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哪里会和我们这些蝼蚁讲什么承诺？原来耶律隆绪他早就抓了卿儿，我突然叹了一口气，原来，我还是斗不过他。

　　只听耶律隆绪冷冷说道：“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师卿，我谁也不是。”我慢慢摇了摇头，我知道，大概今天我是不会出了这个门了。既然他今天把我叫来和卿儿对峙，就说明他已经不想再留下我们了。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哼！”耶律隆绪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眸里燃着熊熊火焰，声音激越愤怒：“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朕就查不出来吗？”

　　卓翰眉毛一跳，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耶律隆绪，转过头冲我挤挤眼睛，唇角一扬，如春花盛开般笑了起来。

　　我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竟然呆在原地。可是他的这个笑容却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将卿儿护在怀里，声音轻缓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并没有人指示我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这事和卿儿没有关系，你们也不要牵扯旁的人。”

　　“旁的人？这里哪一个是旁的人，不是你认的妹妹就是服侍你的下人，朕看哪个都逃不了干系！来人，将师卿带下去！”

　　“住手！不许你们碰她！”我冲着过来抓住卿儿的士兵大叫，只觉得第一次是这么无助地面对这个世界，眼眶里湿湿热热的，却固执地不想让它流出来，“她什么都没干，你们凭什么抓她！”

　　“姐姐……”卿儿在我背后不安地开口，抓住我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扯得我的心一阵阵刺痛。

　　“卿儿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转头看着耶律隆绪，“既然你早知道我不是师卿，为什么一直不揭穿我？”问明白了，死的才明白。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晃神，我看见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他毫无表情地说：“朕只是想看看你在耍什么把戏。”

　　看见他脸色一瞬间的苍白，我似乎是被心里的痛灼伤了，我狠狠地盯着他的眼，定定的说着，仿佛是用尽身体里所有可以调动的感情，说出来的却是最最伤人的话语：“是吗？那你看出来了吗？我不过是一介平凡的女子，说白了也只是为了找一个容身之所而已，师卿与她师兄蓝宇却被你们这些人逼得生生离散，我帮她一个忙，让他们远走高飞，可是你们却还是不放过她！你知道吗？”我突然很想笑，笑这世界的无情，笑人命的轻贱，笑这可悲可叹的人生。“我们汉族人有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因果报应不爽，今日你拆散了他们，上天一定会让你千倍万倍地品尝他们今日之痛！罔世轮回，你终也得不到你爱的人！”

　　耶律隆绪身形一震，眼里闪过几丝黯色，他的痛苦让我畅快淋漓！

　　卓翰的脸色也变了，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今天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吧？笑意早已在他的脸上荡然无存，他紧张地望着我。

　　可是我却再也无法在这世界寻找任何一丝温暖了，师傅下落不明，金乌珠我也没有找到，唯一让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值得守护的卿儿现在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耶律隆绪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在我脑海里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步都重重踏在我心上，我紧紧搂着师卿，反而觉得她很镇静……或许说是——空洞！是的，在她的眼里早已看不见了泪水，可是那漆黑的眸子却让我的心一阵阵发紧，我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此时的卿儿离我好远好远…远到我握不住她近在咫尺的音容……

　　下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开得那么娇艳，那么壮美，那么撕心裂肺……

　　我接住卿儿缓缓下坠的身体，那些刺目的血液浸湿了我的手，灼热滚烫。我颤抖的手捂着她雪白的颈子，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条狭长的瀑布。卿儿，为什么你要这么傻呢？为什么你要这么决然地离去，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值得你留下了吗？难道你想用你的鲜血证明什么，你太傻了，根本不值得的……

　　我望着已经站在我面前的耶律隆绪，原来这就是地狱修罗的模样呢…呵呵…我想大笑，我竟是想和这些人去斗吗？师傅的命，我怕是救不了了，倒不如我和卿儿一起走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到那边等着师傅……

　　“你们这些契丹狗！要杀就连我一起杀了吧！反正你们的手已经染满了鲜血，不在乎多我一个了吧，死了倒是干净，再也不用受你们的玷污！”周围的人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一个个对我拔刀相向，此时我唯一恨的就是没有服下那软筋散的解药，不然我还可以拉几个契丹狗陪葬！耶律隆绪挥手示意那些人退下，蹲下来想要检查卿儿的伤口，我一把拍掉他的手，眼泪却因为这个动作掉了下来，“卿儿…卿儿…你怎么样…你不要担心…姐姐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姐姐……”卿儿苍白的小脸极力想给我一个笑容，却让我心更加痛了，“姐姐，这次我和宇哥可以在一起了，再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了，卿儿好…幸福啊……”

　　傻瓜！这叫什么幸福呢？这怎么能叫幸福呢？是他们，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夺走了师卿的幸福，夺走了我的幸福……为什么他们双手沾满鲜血还可以活的这么逍遥自在，可是我们却要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不公。
　　在耶律隆绪又一次碰到我时，我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发狂地冲他大喊道：“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离我远一点！我会死！我会死的！既是这个世上容不下我们，那我们死了也就是了。卿儿，姐姐陪你，这就陪你去了……”最后半句，我低声对怀里的卿儿说，一瞬间我的心里死寂无声，我没有办法，师傅，初儿不能帮你找解药了，初儿对不起你……

　　“姐姐…不是他…不是他的……”卿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绽开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个倾城倾国的笑容，凋零再这苍凉的午后，浸满了忧伤的黄金菊，渐次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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