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奸商录

　　在四方客栈，说书先生讲得眉飞色舞口沫飞溅，将那姬三少的“丰功伟绩”又是狠狠一番添油加醋，听书的众人听得滋滋有味。相比之下，那百花巷里百花楼，就那么点诡异的气氛在流转，至少没有四方客栈这么和乐融融的景象。
　　清晨的百花巷，偶有几声蝉鸣，间或有路人行色匆匆而过，但仍是陷入沉睡中。夜里的狂欢耗尽了一巷子人的精神，并将那热闹喧嚣全都留在了夜里。对于百花巷而言，能一大早便进巷拍门骂街的，不是这家悍妇就是那府家丁。
　　今儿早上，百花楼门前，来了一府管家。这府管家还不是一般的富府管家，来自世家姬家，还是姬家嫡房也就是姬家家主那一房的管家，名叫王德胜。在姬家大宅除主子之外的仆人领头，王德胜在管家圈也是颇有声名的。
　　姬府不同寻常富户，即使来百花巷寻人，也是有规有矩。王德胜奉命带着4个家丁从城西赶到百花楼，只是双手交叉垂在身前，静静地站在百花楼门口，身后四个家丁排成一排候着，百花楼的“催债符”则上前拍门。
　　姬家作为百年世家，规矩自然大，其中一条，便是姬家子孙不可流连赌坊勾栏，不得随意夜不归宿。不能不归的地方，首先是姬家大宅，然后是姬家别院、别庄，也包括姬家旗下一切产业。赌坊勾栏院，那是万万不可流连更不可留宿的。
　　但，这规矩是姬家嫡房的规矩。
　　姬家在凤都的老宅和在安阳的大宅，都是姬家嫡房继承，现在是姬天佑当家作主。老太君喜欢这安阳城，便鲜少回凤都老宅。按说这偏房一脉，要么留在老宅，要么另寻住处。老太爷倒是重情义，还在世的时候虽是将这些偏房分出去过了，但总归还是一个姬家大宅一个大门。这些年，五房那边的少爷虽是纨绔荒唐，但总归是偏房的事情。世家姬家一脉，真正来说，天家眼里的姬家只有姬家家主一房，而这一直都是姬家嫡房，未有变数。只要没损及嫡房颜面，不伤及嫡房利益，姬老太君和现任家主姬大公子都懒得管教过问。
　　他一大早来百花巷，确实也是因为五房那边的三少。这事儿，还得从清早辰时时分说起。
　　一大早，姬宅守门小厮来报，百花楼有人拿了姬三少的亲笔字据来要万两银票。这字据确实是姬三少昨儿竞下柳飘飘时写下的。白棠是个生意人。所以即使如姬三少这般出自百年世家的人，可以先打个字据再付钱，但晚上天色不好，不好到姬府叨扰，天一亮那就好说了，于是便吩咐百花楼的伙计拿着这字据，辰时就去姬家大宅找姬五太太。
　　这姬五太太叫张连春。以前也是个妾室姨太太出身，因着姬五老爷的正房太太病逝，几房妻妾卵足劲是想争了那位置。五姨娘出自小户，这出身是硬伤，比不过几个姨娘。但能熬得住的，就是胜主儿。这些年下来，姬五老爷的女儿倒是一箩筐，生下儿子的，竟就这五姨娘。这下，姬五老爷宝贝得紧，起名天祺。又在这一房里排名第三，便人称姬三少。这五姨娘倒是少不得母凭子贵了，顺利上位被扶正成了姬五太太，对儿子更是宠得无边无际。
　　这姬五太太一大早就被叫醒，本是不悦。但到底还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听得丫鬟说了一句七万两的字据，顿时心上一阵惊慌和肉疼，由着丫鬟扶着走出寝房，赶到正厅。那百花楼的来人早被带到正厅候着。
　　“哪里来的狗奴才，胆敢拿着乱七八糟的字据来姬府放肆？！”姬五太太止不住捶着胸口，忍不住怒骂。
　　百花楼今儿派来的人，是专事“到府收账”的方大同，人称“催债符”。这方大同不过三十来岁，瘦瘦精精的，不高不矮，胆子大，脑子活，“收账”这事几乎没什么纰漏，颇得白棠信任。这太太们的怒骂撒泼，方大同是听得多了去了。这回上门来姬家来收账，还是如此大一笔数目，算是到达他的人生顶峰了。
　　只见方大同站在堂下，听到姬五太太的怒骂，也不争辩，直接说道：“昨儿三少爷打砸了百花楼，随后七万两竞下了我们楼里的花魁，这会还在楼里歇着。我们掌柜的说了，打砸的银钱就算了，还请五太太将花魁这账给结了。”
　　听得方大同这一番话，姬五太太怒击攻心，一个茶杯砸在方大同身上，适才奉上的茶水还有些烫，又是夏天里头，这茶水砸洒在方大同身上有衣服隔着还好，一些溅到手上，却还是有些烫人的，方大同这种混混可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主，立马站起来，将手上的水渍在衣袖两边擦了擦，再拍了拍身上的茶水，语气也开始冷了：
　　“这字据在百花楼手上，就是打上官府，百花楼也不怕亏了理。更何况三少这会还在楼里。”
　　姬五太太虽是怒极，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来人的话。这事若是闹上官府，对天祺来说，绝对是大不利的坏事。
　　姬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将偏房分了出去，但也手下留情没有将偏房赶出姬家大宅，只是几家大院都砌了围墙，封了些通门，各家独过。前些年是老太君当家时，各家有什么大事儿还能求求老太君。这几年那不苟言笑的大公子接了家主之位，平日大多时候在凤都，就是回安阳大宅子里，老爷兄弟几个都不大敢去惹怒他。本来老太君就对天祺不喜，寻常里就说天祺不务正业，说她跟老爷管教无方，大公子更是惹不得，前些年那么一回惹恼了他，差点弄去天祺半条命，完全就是个黑煞神。
　　虽然天祺的混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此事若是一闹开，天祺以后，别说仕途，能从大公子手底下活下来都是问题。若是不愿，那黑煞神将老爷这一房赶出大宅，老爷又是成天只管风花雪月找那些个贱人小妾逗乐，半点事儿不管，昨晚又在狐媚子小六那里过夜，气得她一宿没睡好。如若真到这个地步，那他们这一房就真的什么都不是，她就算扶正了有个屁用。
　　姬五太太忍不住心底暗叹命不好。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拼上了正妻之位，老爷是没什么指望了，就盼着儿子能成器，她这个娘也能真正扬眉吐气，看谁还敢拿她的出身说三道四。
　　这些年，老爷虽是不成器，但也花了不少心力栽培他，还让他跟着嫡房那边的大公子一起上学堂。嫡房那边，老太爷就是个能人了，唯一的嫡子娶了个侯爷千金，虽然这两兄嫂去世得早，他们的儿子虽是没有天祺俊俏，但年纪轻轻就能接了家主之位，将姬家产业更上一层楼。自己的儿子从小教着宠着，同样是前翰林院士的弟子，岁数上比大公子小个两岁，怎么就这么不成器，读书不行，管账没兴趣，成天就知道跟着狐朋狗友鬼混，居然还敢花这么大一笔钱夜不归宿玩花魁。难不成真赖自己家里世代都是卖豆腐的，坏了这世家血脉？
　　思及此，姬五太太直觉一股腥甜直往喉咙上涌，不，她绝不承认。但七万两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这一房当初分家也就分的二十万两，这些年老的小的都折腾就快去一半了。以往天祺再怎么折腾，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几万两银子，这百花楼到底是什么花魁，居然一晚上就要七万两！这个孽障！那些勾栏院里的狐媚贱人，若是以前，她铁定要冲到那百花楼将那小贱人的脸撕烂，可是她现在是姬五太太，自己费劲心机争来的正室！
　　姬五太太死命压下那股子锥心的疼，咽下那口腥甜，稳了稳心神，这才转头对贴身丫鬟说：
　　“去小贱人那里把老爷找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