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只饶天与无拘束

　　正值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流匆忙如潮涌动，一辆车却仿佛波流中沉淀的一粒泥沙，缓缓停在了路边一个小饭馆的门前。
　　“大小姐？”司机回头询问着。
　　“我进去呆一会儿，不用管我。”
　　携着一缕香风的身影踩着轻缓的节奏随着车门的阖闭逐渐远去，留下的司机暗自嗤笑一声：“净是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打交道，难怪东家要赶紧打发了她出去。”
　　容色清媚的女子站在小饭馆的门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从饭馆内的陈设上缓缓扫过。
　　这家饭馆不过是普通的饭馆，七八张看似干净实则油腻腻的桌子，与后厨隔开的已经熏得发黑的玻璃，白色墙壁上贴着图案颜色鲜艳的菜单，菜单看上去已经很旧了，价格的标签有些是后贴上去的，看着倒还很新，大约是近期涨价了。
　　或许是因为早餐时间已经接近尾声，饭馆里客人很少，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正在收拾一张桌子上的碗筷，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老板娘抬头看了一眼，正想问客人吃点什么，却在看到对方时猛然怔住。
　　“啊，你、你是……李家那伢儿？杉杉？”
　　回应是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真是你啊！”老板娘热情地迎了上来，“这多少年没见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让大娘好好看看，这小脸蛋……哎呦，这裙子真洋气，得不少钱吧？看来是发达喽，可惜你爸妈去得早，没能享到闺女的福。想吃点啥？大娘给你做，就是不知道你现在还看不看得上大娘的手艺。”
　　“怎么会，这儿的东西吃多久都不会腻的。”怀念的目光落在菜单的某张图片上，久久驻留，“和以前一样，两份鸡丝盖饭，不要辣。”
　　她在门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唇角的弧度仿佛计算出来的一样分毫不变，一身优雅大方的装束和鲜亮的妆容与这小饭馆格格不入，在旁人看来却是一抹温婉恬静的侧影，引得正在吃饭的客人频频侧目。
　　唐柔到来的时候，没想到约定的地点是这么个小饭馆，很是诧异了一下，这跟对方的行事风格似乎不太相符，接着，她看到向自己发出邀请的人自顾自坐在那，对盛在塑料餐盒里的食物挑挑捡捡着，连余光都没分给自己一丝一毫。此时饭馆里除了两人之外已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夫妇窝在后厨，唐柔索性径自走过去在对方的对面坐下来，饶有兴致地静静欣赏染着丹寇的十指拈着粗糙的一次性筷子细致地将少量的肉丝从大量的青椒丝和胡萝卜丝中挑出来拨成一堆。
　　她准备做什么？唐柔并不打算去猜，商业手段也好，打感情牌也好，总之这么个有疑点的人物是不能让人放心与之合作的，夺冠后的兴欣并不缺乏合作对象，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但对方的身世和经历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位名门闺秀，为什么会用假身份在嘉世俱乐部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为什么在第九赛季嘉世最危急的时候悄然离开？现在又为什么以另一重身份重新出现在H市？
　　“要吃吗？”出乎意料的开场白令唐柔一怔，看着旁边那份还没动过的盖饭摇了摇头。
　　对方似乎也只是客套了一句，见唐柔不感兴趣，很自然地把那份盖饭挪到自己手边，将另一份里挑出的肉丝一点点塞进去，再小心地用菜丝掩盖起来，使它表面看上去十分均匀，没有动过的痕迹。
　　“我在这条街上生活了近二十年。”伴随着仿佛习以为常的动作，她慢慢地说道。
　　唐柔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二十年？难道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里？
　　“别用这么惊讶的表情看我，很难相信吗？我从来没用过什么假身份。在这条街上，我就是李杉杉。”对方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仿佛自己说出的不是什么豪门秘闻，而是普普通通的拉家常。
　　“但是程家……”唐柔忍不住开口。京城程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轻易流落在外？他们这种层次的圈子，对待每一丝血脉都是慎之又慎，更何况，还是嫡出的婚生子，其中的蹊跷令人深思。
　　精致的眉眼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程家，也是有敌手的。”
　　唐柔恍然觉得她疑惑的那些问题似乎都有了解答，“那么，你从嘉世俱乐部辞职，是因为程家人把你接了回去？”
　　“程家？当然。”轻轻放下筷子，用塑料袋将两份餐盒分别装起来扎好，微微低垂的面庞上挂着标准得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却令唐柔瞬间无端察觉到一丝寒意，“程家给我办了个非常漂亮的档案，又为我挑了桩完美的婚事，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连初中都没读完的半文盲，送到国外镀了一圈金，回来就变成了自幼留洋在外的海归，婚姻上更是罗列了大量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选，而这些年轻人的共同点无一例外是背景单薄好拿捏，再加上陪送的不菲的资金，程家大约觉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受到这种待遇的人应该感恩戴德吧，假如这个人不是程启明的话。
　　程启明不傻，程家想要像甩掉一个破旧包袱一样将她打发掉，对此她心知肚明，然而她从未指望过厚待，只是将程家提供的有限条件当成踏板，利用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而已。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双手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她指向正对着门口的马路对面。
　　唐柔回头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间挂着牌子的网吧，她心中不禁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程启明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那曾经是嘉世俱乐部的前身。”
　　闻言，唐柔又仔仔细细地将那间网吧和周边环境打量了一遍。“这地方不错。”她肯定地称赞了一句。
　　程启明笑笑，“陶老板做生意的眼光还是可以的。第二赛季嘉世连冠之后，他就果断把网吧盘了出去，专心经营战队。”
　　“有魄力。”唐柔说，“可惜眼界差了些，钻了牛角尖了。”
　　“谁说不是呢。”程启明站起来走到门口，迎着阳光眯起眼注视对面早已改头换面的招牌，在她背后的唐柔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在我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候，陶老板给了我一口饭吃，直到现在，我仍然是感激他的。”她顿了顿，声音慢慢冷下来，“但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唐柔重复了一遍。陶轩不该做的是什么呢？过度重视商业化吗？
　　程启明微微侧过头，掩藏在晨光下剪影里的眸色明亮而又暗沉，“嘉世，不是他一个人的嘉世。”
　　唐柔能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的真心，看来，她真的对嘉世有很深的感情，但这样一来，她想要向兴欣注资的行为就更加令人不解。
　　转身走回座位旁，程启明终于打开了真正的话题：“唐小姐，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对兴欣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就因为我曾经是嘉世的员工？”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唐柔挑眉，“嘉世现在的老板夏仲天你知道吧？当初兴欣去拉茗乾绿的赞助在他那里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就因为他是嘉世的死忠粉。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前嘉世员工会对兴欣抱有善意？”
　　真是一个好命到让人嫉妒的女人。程启明感觉得到强行保持礼仪而紧绷的全身肌肉都在隐隐作痛——不是从小熏陶出来的毕竟不一样，从姿态气质，到精神层面。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这只是生意而已。
　　“我是一个商人，不会跟钱过不去。”
　　“你缺钱？”
　　“你知道我的嫁妆是什么吗？”程启明慢慢报出一个数字。
　　“资金？”唐柔讶然，“只有资金？”这份嫁妆对于世家来说，简直简薄到可笑的地步。
　　而且是一笔看得见摸不着的资金，要等到婚礼之后才会交出来——没有正式举行婚礼，程家怎么会放心。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现在其实是在替别人跑业务，程启明的脸上再度挂起谦谦笑意，“有了钱，当然不能干放着，但是我只懂这个圈子。你看，新科冠军！这么好的机会，难道我不应该把握？”
　　“你觉得你的理由可以说服我吗？”唐柔没有松口，但心里有了隐约的动摇。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那她就已经是程家的弃子，于是兴欣这尚属于草根的小小俱乐部不必担心来自庞然大物的干涉。换言之，单单是个人注资的话，并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动摇的程启明拎起桌上的两个袋子，唇角上扬，语气轻快：“那么，你觉得我会放弃吗？”
　　两人相视而笑，走出门外。
　　“那个，你要带回去吃吗？凉了吧？”唐柔指着她手中装着盖饭的袋子。
　　程启明笑着摇头：“你不知道这家做的东西有多难吃。”
　　那你还买？买来怀旧的吗？唐柔无语地看着她。
　　“量足，便宜。”程启明掂了掂手上的份量，这家店的饭菜只有一个优点，就是“实惠”，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变。
　　唐柔离开后，程启明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网吧门前，蹲下身将手上的袋子放在墙角边，然后默默起身凝视片刻，才旋身离去。
　　如果所有的真相都只讲出一半，怎么会有人探知深埋的锥心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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