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悠悠，恨悠悠

　　“那姑娘既然认识皇上，又会骑马，应该不是临安人吧？”郁珩靠在床栏上，看着窗外发神。
　　“我不是临安人，”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我家在大金与宋朝的交界处，那里长年战乱，学会骑马只是为了逃生。”
　　“那姑娘到底与金人究竟是有多大的仇，宁愿受这么重的伤？”声调微微上扬。
　　“我恨他们，”我看着他的侧颜，“就算是死。”
　　他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嘴唇。
　　“将军，今天是什么日子？”窗外的圆月渐渐显现。
　　“八月二十一，姑娘昏睡了一周。”他轻启唇。
　　听他这么说，我急忙伸出左手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好家伙，换了！
　　“我的衣裳…”我忍住暴怒。
　　“姑娘可别想多了，”他忙转头解释，露出了暖暖的微笑，“是找人给你换的。”
　　“那就好，多谢将军了。”我舒了口气。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缠着郁珩给我讲战场上的事。
　　每每他高兴地说着打胜了金兵时，我总会噙着泪点头。
　　每每他遗憾地说着金兵占了先机时，我总会笑得很大声。
　　听完他这些，我心里是喜忧参半，好在他之后还给我讲了很多笑话，虽然都是他自己在笑。
　　我想恨他，恨他不知杀了多少金人。
　　可我竟然恨不起来！
　　金人又如何，宋人又如何！
　　如果不是那皇帝派目伊出来，目伊又怎会被我害死，怎会不能与格尔沁成亲？
　　如果不是那皇帝，阿玛又怎会死？
　　如果不是那皇帝，蒙古又怎会几次三番的助宋人？
　　这皇帝怎能在与宋朝交战时又去挑衅蒙古呢？
　　现在你逃了，可是你的子民呢？
　　我倒宁愿阿玛只是草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放着几头小羊，过着安定的生活。
　　郁珩，身为将军的你，怕过吗？后悔过吗？
　　呵，为什么要如此，四分五裂！
　　感到眼睛有些酸涩，我闭上了眼睛，左手抚着心口。
　　空了，空了。
　　“青裳，吃晚饭了。”沈练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哦？那郁某就先走了。”郁珩站了起来。
　　“将军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在这吃吧。”想到他也算是救过我，虽然我与他有过节。
　　“只有一人份的饭。”沈练淡淡出声，眼皮都没抬下。
　　“姑娘有心了，下次郁某再来吃吧，先告辞了。”郁珩依旧一脸和善，完美诠释了儒将风范。
　　我见挽留无果，看向正在慢慢摆菜的沈练：“大牛他们呢？走了吗？”
　　“嗯，我让他们先走了。”他将郁珩刚才坐过的凳子挪开，另拾了根凳子在床边坐下。
　　“那你吃了吗？”一人份的饭？
　　“嗯，”他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思想味俱全的肉粥，“张嘴。”
　　“啊？”我愣了，难道他喂我？
　　“你单手怎么吃？”他舀起一勺轻轻吹着，热气挡住了他的表情。
　　“我可以…啊…”本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右手，我吃痛地叫了声。
　　“张嘴。”勺子递了过来，我无处可避。
　　我小心翼翼地张了嘴，偷偷看着他的表情。
　　他一直都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夹菜，然后混着肉粥喂给我。
　　半响，一碗吃完了，我却还觉得饿。
　　“能再来一碗吗？”我看向开始收拾的沈练。
　　“嗯？”他止住了动作。
　　“我是说，额…太好吃了，我还要吃一碗。”
　　“好。”他又慢悠悠地盛了一碗，又开始喂我。
　　“我要吃土豆丝，不对，那个白菜，那个红烧肉也不错…”
　　我不停地说着，沈练都很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
　　又过了会，他拿上来的菜，我都吃完了。
　　在我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之后，他又开始收拾了，慢慢下了楼。
　　我正准备闭目养养神，他又推门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盆热水。
　　“洗脸。”又是惜字如金。
　　他先走过来将我慢慢扶起，然后再去弄帕子。
　　“我自己来吧…”本想坚持会，看到他认真的样子我还是噤了声。
　　他走了过来，湿湿的东西敷在脸上，在脸颊四处动着。
　　我闭上了眼睛。
　　一会儿，湿湿的东西没了，却迎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此时，我坐在床上，他微蹲着，抱着我，我的头正好在他腰间。
　　“沈练…”这突如其来亲密让我心里莫名地暖。
　　“青裳，别说话，就一会。”他的声音似乞求。
　　我嘴角绽开一个微笑，将头埋入他双手间。
　　他身上有股墨香味，像是记账记多了，这孩子，苦了他了。
　　想着想着，身上也暖了，带着嘴角的微笑，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很奇怪，这次我做梦了，我梦到了赵昀，不，是赵与莒。
　　其实，也不算梦，就像是回忆。
　　我在回忆里，看到了傻透了的自己。
　　这是一个长达万里的梦，梦到了我初识他的那两年。
　　在那年秋季，我浑身浴血对他展颜一笑后，他眼里的惊讶竟变成了疼惜。
　　于是他抽出剑来，带着昏迷的我去了一个宅子。
　　那时的我真傻，怎么可以忘了并不是上战场打仗的就是将军，怎么可以忘了这般精致的戎装只有皇帝才可以穿，怎么可以忘了侍女们偶尔说漏嘴的皇上！
　　我还是忘了。
　　等我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腰间传来隐隐的痛，提醒着我要报仇。
　　我慢慢撑起身子，从床上轻手轻脚地下来，每走一步腰间的伤口都会被扯动，比我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还要痛。
　　我一拉开房门，就有两个侍女围了过来。
　　两个人看起来年纪与我一般大，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俏皮的双丫髻，皆是一身粉红色衣裳。
　　“姑娘，你不可以出去！”年纪看起来小一点的先开口。
　　“啊？”彼时我听不懂他们讲话，却也说不来中原话。
　　“姑娘不能出去，皇…爷吩咐了我们的！”年长一点的也开口了。
　　“啊？”我只会一点语气词，不过爷是谁？那是杀了我爹爹的人？
　　他们俩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屋里推，好歹我也是大金人，力气自然是大的。
　　我要报仇！
　　于是我展开了双手，一手一个把她二人推倒在地，然后学着她二人的话：“爷…哪里？”
　　“爷有事出去了，要等会才能来！”那个小点的侍女已经小声抽泣起来，那个大一点的还要一边安慰她一边回答我的话。
　　“啊？”能不能说慢点啊，我听不懂。
　　她闻言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是没听懂，却装作一副听懂了的样子，斜睨着她们：“你们…谁？”
　　“奴婢红夏，”她带了几分怜惜看了看怀中已渐渐停止抽泣的女子，“妹妹红秋。”
　　我会意似的点头，其实一个字也没听懂，然后我丢下他们往门口方向走去。
　　敢杀我爹爹，你给我等着！
　　想起那人的脸，我不禁脸一红，可一会我就愤愤地压下了。
　　正走得风风火火，有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
　　我正想破口大骂，回头却看见了他，这次的神情与那次一般，满脸疲惫。
　　“你要去哪？”他抓住我的那只手紧了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