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爱情错过你

　　自从那次白慕言和秦楠两个人到青文的律所去过，张鸿岳律师对周青文这个小律助的态度，就起了些许的变化。
　　他们所属于合伙制，不搞律师池制度。一般来说，走哪个合伙人的渠道进来的人，基本就由这个律师来带，这个新人的薪酬、业务和发展前途也就跟这个合伙人息息相关。那么合伙人在选择人时，自主权也就相应比较大。其实，老同学许仲生推荐自己的学生到他这里来实习，也不是第一回。反正不过是法律小民工，不发正式薪水，也不占所里的正式编制，自己又需要人手，所以能安排他就都给安排了。
　　周青文这个姑娘，在他带过的实习生里其实不算突出。虽然她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心思细致，效率高、出活快，法律功底还算扎实、案头工作不厌其烦，跟客户沟通也算是清楚利落——但这都不算什么，换一个应届毕业生，也都差不到哪去。谁让现在法律专业的求职已经完全是买方市场了呢？每年，专业的法律院校都会贡献出一大拨毕业生，其他各大院校也都有自己的法律系，这求职的人是越来越多，可职位就那么些个，僧多粥少啊！所以这些实习生很好用。尤其是刚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工作态度好，全都是只管付出、不问收获。但时间长了就会发现，那都不是真相，或者说，那不是常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些虎头蛇尾的、先装孙子后当大爷的，他张鸿岳见多了！
　　周青文这种表现，也就是个一般般。她优点不突出，缺点却比较明显。第一，不够泼辣。第二，没有背景。
　　他做的工作，说到底是跟人打交道的工作，远远不是跟法条打交道那么简单，非诉业务更是这样。虽然他已经做到了合伙人级别，但说到底，还是个提供法律服务的乙方！那些客户，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就是他爷爷！他就应该给人伺候好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所里不是没有那种留美留德回来的法律博士，一身书生气，哼，法条案例背得再熟，争取不来客户，或者只懂显规则不懂潜规则、在中国的特殊语境下给客户解决不了问题，又有什么用？书生误国！
　　在这种情况下，周青文就显得有点太矜持文静，不够泼辣圆滑，不太对他张大律师的脾气。在张鸿岳心里，要说这方面的翘楚，得是最近刚升上初级合伙律师的栾小玉。栾律师来所里才三年，学历背景硬，美国的LLM，穿衣品味好，关键是见什么人就能说什么话，在什么台子就能唱什么戏，一把嗓子甜甜腻腻，荤的素的都能张口就来，谈判桌上说起条款不含糊，喝酒桌上拉起段子也恰到好处，不管公私场合，有她就是好使！不管客户怎么难搞，人家偏就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去年她就带起了2000多万的业务！谁说女律师就难成功了？得看你怎么看这个“女”字！你要把它当负担，那它就是负担；但要是用好了，也是一柄利器——关键就看你怎么看自己！老那么清高地抻着、端着、装着，趁早回家当太太去，还出来混什么江湖？
　　而且更重要是，就现在来说，银行进人要看他能不能自带存款，剧组进人要看他能不能自带投资，律所不也一样？在张三和李四个人素质差不多的时候，他身上潜在的客户资源就成了决定性因素。人脉就是资源。想他张鸿岳，一介穷学生，没什么大背景，能走到今天，并不见得是他专业能力就比别人强多少，关键还是有贵人帮助，关键还在于他懂得借力打力。张鸿岳的父亲，早年在秦楠爷爷的麾下跑腿，给他们家里服务，但重要的是，他硬是顺着这条线把自己的儿子拉进了将军家的门槛，赢得了老太太的喜欢，认识了秦老爷子的三个孩子：秦卫疆、秦捍洲和秦继红，从小他就跟在三个哥哥、姐姐后面刷存在感、混脸熟。是，他们未必瞧得上他，但至少也没什么反感。再说，毕竟还有点从小的情分。就靠着这点情分，张鸿岳就得到了秦继红的先生——秦江地产老总侯相之，也是秦楠姑父的支持，又通过他搭上了白家。这两家就是他的靠山。
　　而这个小周，虽然也是出身名校，但并没有留学背景，看简历知道她又是蓬门小户的孩子，也不像是认识什么高门大户，所以在这方面，她更是给不了所里和自己什么帮助。
　　有了这两点，张鸿岳对青文就不大上心，交代点简单的活，发点小钱，纯粹是使用，谈不上培养。
　　直到上次，秦白二人到所里来。两个人的到来，让张鸿岳很是吃了一惊，两个人都是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吃喝玩乐无所不至，一点俗事实务都不管的。一个股权转让协议，不过是家里给的些干股零花钱，他们连协议都未必读的通，竟然还妆模作样跑所里来？可是见到白慕言那样问，再看周青文那副光景，他心里就有数了。
　　他这才第一次发现，这不哼不哈的周青文，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任他这认钱不认脸、从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莫欺少年穷啊！这个年头，人脉是资源，美貌不也是资源？用好了照样能一步登天，等于自己奋斗半辈子！女性在这个权力社会中生存不就是这样？要么就比爷们儿还爷们儿，要么就只能征服爷们儿。只不过那周青文，现在还在捧着个金碗挤闹市，暂时还没开窍而已。
　　但无论如何，这步闲棋他要先占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彼此的身份地位就变了，也有他张大律师依仗青文照拂的时候呢？

　　于是他对青文和颜悦色起来，一些比较核心、重要的事渐渐也让她参与，更直接的是，他把青文的实习补助涨到了5000块钱，而且报销全部工作餐费和车马费。自己种下了种子，能不能发芽开花，他和小周，就各凭造化吧。
　　想到这儿，他拿起内线叫来了青文，先是关心了一下最近几项工作的进度，想了想又说：“慕华实业在贵州那边有一个参股项目，吕鹏和严聚两个人一直在跟进，尽职调查的前期工作已经差不多了，现在他们在贵州做现场访谈，可能也快要收尾了。我的意思，这两天你把这个项目的参股方案和尽调清单抓紧熟悉一下，也到贵州那边去盯几天。过一段，严聚那边我要给他派新活，这个项目就由你配合吕鹏往下跟。下一步，交易结构要修改，还要跟目标企业谈判，你都参与一下。”停了一下他又似笑非笑的说：“——慕华你熟悉吧？就是白慕言白少家的企业。上次有个股权转让的案子，不就是你盯的？”
　　青文点头应下，若有所思地走出办公室。
　　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激动和兴奋。因为对于做非诉业务的律师来说，尤其是一个新人，能够跟一个并购项目其实是锻炼最大的。这次慕华出资参股长峰矿业，参与国企重组改制，虽然不是收购控股，但是也会涉及到谈判、交易结构设计、意向书和正式合同撰写、尽职调查、保护交易制度，以至税法等各个方面，而且这些化解也都需要律师参与。一个新人能跟这么一个项目，能在法律检索、电话沟通这些简单常规的事项之外，实实在在的参与谈判和尽职调查，在广度和深度上对新人的业务素质都是很大的拓展。更长远些看，能够深度接触到合作的公司，接触到对家律师和会计审计等等中介机构，对于新律师自己的人脉积累也都很有益。在这一点上，张鸿岳的风格算是敢用人，敢推荐，也真算的是不藏私了。
　　但转念她又有两个顾虑，一是感觉这个机会像是张律有意留给自己的，那么，是不是和白慕言有关，或者白慕言在中间讲了什么？她虽然很想得到锻炼，但却不愿意和他再有什么瓜葛。二是听张律的意思，自己需要这几天就去贵州，可能还要呆一段时间，这和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时间刚好冲突。
　　青文回到座位上，不禁犯了踌躇。
　　晚间回到宿舍，碰巧常美娜回来拿东西，四个小姐妹竟然凑齐了，一阵寒暄过后，少不得又说起求职的事。
　　其实除了常美娜，陆琳、严海棠和青文都报了国考，但似乎也没有谁认真的准备。陆琳说：“报是报了，随便考考罢了，就算考上了我也未必会去——现在很多职位都要求有工作经验的，我们又没有，剩下的职位里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
　　海棠也只是出于多一重保险的考虑报考了，她也摇摇头说：“我估计我就算考了也没戏。整天在公司快忙死了，一点都没时间复习。听说咱班有几个男生，专门复习备考，整天做行测和申论的模拟题，还上了什么保过的辅导班！那才叫势在必得呢！我这完全是裸考，就是陪跑的，就是用来给‘百里挑一’的那个‘百’贡献力量的。”她一边说，一边耸耸肩膀。
　　陆琳笑着说：“这还不算。我觉得就你这爆碳脾气，我要是机关单位的领导，头一个就不敢用你。这是招副主任科员呢，还是招奶奶？”
　　海棠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揶揄，并不恼，反而一扬眉笑道：“你这话算是说对了!非得要我在那儿低眉顺眼、察言观色，给全办公室的人端茶倒水、拖地抹桌，上上下下小心谨慎地装小媳妇，我还不耐烦呢！”
　　陆琳一指青文：“你不适合，我看——青文倒是挺适合。”说着开玩笑似的看着她。
　　青文叹道：“还说呢，我这儿老板让我出差，正好和考试时间冲突，我正纠结呢——你呢娜娜？”
　　常美娜一直没说话。此时见青文问她，便笑着说：“你们慢慢纠结吧。我下个月就回厦门了。”
　　三个女孩很惊讶：“回厦门？那你家坦克呢？”
　　她笑容里满满的都是骄傲和甜蜜：“他呀？他也跟我回。我俩就在厦门找工作了。我家里帮我联系了个事业单位，谭凯也已经报考我们当地的中院了！——我老家在厦门，他家离厦门也很近，照顾家很方便。厦门环境好，生存压力又没有北京这么大！”她撇嘴道：“哪像在北京，一个小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连租房子都不够！我家在厦门好歹两套房子，总有我们住的地方吧！没有生活成本，我俩的工资完全可以攒下来，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干嘛干嘛，没事了就坐在厦大海滩边晒太阳喝咖啡去！将来有了孩子，家里老人还能帮我们带……”，话没说完，宿舍里一阵嘻嘻的笑声：“真不害臊！这毕业证还没拿到，你就想着办出生证了……”
　　常美娜一扭脖子一撅嘴：“笑什么笑？未必你们将来都不生孩子的？这问题多现实啊！啧啧啧，没结婚的小姑娘，就是想的浅，过上几年你们就知道利害了！——到时候，你们是打算让你们家父母到北京来当看孩子的‘老漂’呢，还是每月花一个人的工资请月嫂呢？”
　　看那三个女孩被问得瞠目结舌，才又得意的说：“我才不那么死心眼呢！在哪不是活着？干嘛就非要留北京呢？大好的青春年华，先给银行卖命，再给孩子卖命，还有多少时间精力是自己的？我家坦克说了：长安米贵居不易，何处青山不堪老？”
　　看着平时粗憨憨的美娜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拽文，大家都笑了起来。笑过以后，却又有点默然。对于这些年轻的心来说，世界还像是未开封的一个新鲜的草莓蛋糕，正等着她们大快朵颐。婚姻、孩子，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就像鲜嫩的奶油下面那乏善可陈的糕坯，她们知道它的存在，但却还离她们很远，引不起她们的兴趣。而今天常美娜接地气的话语，却好像把这华美的幕布揭开了一个角，让她们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份生活的沉重。即使是陆琳，也沉默了。
　　但很快，她们就把这沉重给抛到了脑后。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时候，那些事情，将是另外一个故事吧？
　　晚上睡觉时，青文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她已然在研究生院多享受了三年美好的学生时光，不能在公务员的队伍里再慢慢熬了。固然，就像陈耀林的母亲说的那样，公务员的工作体面、稳定，可能还能有时间照顾家里，可是毕竟工资微薄。在中央国家机关要到能尝到权力的甜头，至少要站到处级以上的位置——还要看是什么部门、具体什么岗位。最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站到那样的位置。这些都是未知数。所以，公务员的工作，对于女孩来说，也许是一份很好的职业，但未必是自己的事业。青文需要的是马上能到手的高薪，通过努力就能看到的未来，需要能够贴补家里、帮助弟弟。总之，她熬不起。
　　如果做律师的话，情况就不同了。现在北京的一线大所，金杜君合中伦方达海问这些，入职起薪就有1万多，还有相当于3-4月工资的奖金，然后每高一年级就又涨8万左右，薪酬和成长性都很好。如果是Skadden、SullivanCromwell这些全球统一薪酬的外所，那么即使是律助也能拿到3万元一个月。可惜青文评估了自身的条件：自己没有国外留学的背景，英文也就过了6级，和一些本科毕业就申请去国外读LLM甚至几年就拿到了美国名校JD加纽约律师执照的同学比，确实没有什么很强的竞争力。即使是上面那些一线大所，她虽然也投了简历，申请了实习资格，但也没什么把握，起码现在还没有收到回音。她想，还是就在张律手下踏实做几年，攒攒经验值吧。虽然薪水不一定有那么高，但肯定比在机关工作要高得多，现在张律又有意锻炼她，她更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对，海棠是说过，要摆脱贫穷思维，不能总从钱的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这个青文也懂，可是就她现在的情况来说，她迫切需要的就是这个，不是愿不愿意，而是不得不这样做。
　　次日她就开始研究慕华对贵州长峰矿业收购项目的资料，联系了贵州那边负责牵头的吕鹏，在OA上写了出差申请之后，青文就找肖婷婷去订机票。
　　其实所里对青文态度发生变化的，除了张鸿岳律师，还有一个人，就是肖婷婷。
　　以前，肖婷婷很爱拉着青文聊天，抓住一切青文不在工作的空档，向她灌输女人一定要时尚、会打扮、有气质，才有前途blahblahblah……一堆观点。上次白秦二人到所里来，青文送他们下楼，肖婷婷忽然闻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常年精读各种时尚杂志和八卦新闻的她，敏感地意识到周青文和这两个帅哥中的一个肯定有些故事！周青文是什么人？读书像读傻了似的，既不打扮也不爱说话，说难听点简直有点书呆子气。那两个是什么人？妥妥的高富帅啊！他们怎么就有故事了呢？周青文难道还真有两把自己不知道的刷子？
　　她拉着周青文问过几次，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场合下和他们认识的，他们的态度如何，喜欢什么。可青文只说是客户，别的也说不出来什么。肖婷婷心里更是不乐。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找青文聊天了。不但不找她聊，就连青文主动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的。她也搞不明白自己的心理，到底是因为自己那套“好好打扮调金龟”的理论在现实中被证伪而产生的挫折，还是看到气质打扮见识谈吐都不如自己的姑娘反倒成了女一号所引发的嫉妒呢？
　　哎，看来穿什么衣服都不重要，主要还是看脸！脸长得好，就算披个麻袋也是春夏最新潮流！自己研究什么时尚趋势、什么衣料质感这一套又有什么用？想着想着，她就又打开手机相机，点成自拍模式端详着自己的脸，又从抽屉里摸出粉盒，细细的补点粉，再往里摁一摁假睫毛。自己难道不是水灵灵的90后萌妹子？哼，也就是那些高富帅没有发现我！然后她嘟起嘴，用熟悉的角度给自己来了张自拍照，美图秀秀以后贴到朋友圈，配上文字：“工作好累不嗨森，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杯Cappccino也真是醉了~”。
　　还没按发送，自己工作间的格子上方就出现了周青文的脸：“婷婷，帮我定后天一早去贵州的机票。”
　　“哦。”肖婷婷暗中撇撇嘴，心想：难道她走的这条路，我就不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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