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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故事说到那人坠崖后,河神又很适时地不说了,像是教书先生提问一般,认真地注视着星君道:“你猜后来怎样?”
“冯肃贤是被那些发狂的士兵杀了?”星君大着胆子按常理猜测。
河神摇了摇手指,道“非也。那天他跑回营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但很多人已经开始互相残杀,他尽力把中了毒的人都打昏,又指挥其他人暂时离开那个地方,那夜有风,药力很快便被挥发了……你难道不好奇那个想救冯肃贤的人是谁吗?”
“谁?”
河神莞尔一笑,道:“你呀,萤惑星君……”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曾记得百年前,有此事……
河神从石桌上跳下,一步一步跺至星君跟前,仰起头注视着他,两人的距离之近,能感受到对方的有些温热的呼吸。他依旧笑着,踮起脚贴着似乎有些惶恐,想要往后躲避的星君嘴唇轻声道:“因为,你,薄情啊……”
其实在《赵书》中并没有提及最后冯肃贤这支军队到底如何了,只是说他们随着第二天的夕阳西沉,消失在那一片茫茫荒漠中。有史家推测,他们是逃逸了,这一整支连战斗的理由都那么敷衍的军队,可能是杀了将军冯肃贤后,全部卸甲四散到附近的城镇中,静待数年后跟汉人商队回归中原……
那位史家猜对了一半,他们的确是解散了,就在那个夜晚,随行的将军无缘无故被杀了。军中一片散沙,而前往窥探军情的人也没能在约定的时间回来。
他们只能把肃贤推了出来,让他想个办法,但是对于本来就是半吊子,打仗也没胜过几次,还是个被遣返的前俘虏来说,他比谁都想逃。
“这边五里之后有一个石林,我们现在检查一下粮草,往那边去吧,虽然说那边不利战斗,但是也……”
有人愤怒地打断了:“你是叫我们逃吗?”
“能逃得了吗?对方可是突厥的精锐骑兵!”
“这次根本不知为了什么出来!你跟洛将军是不是知道什么?!”
“刚才军营出事,将军被刺的时候,你去了哪儿?”
冯肃贤被惊慌又愤怒的士兵问得完全哑口无言,如果是父亲会怎么做?如果是兄长呢?
“从前并没在军中见过你!”
他要重新介绍自己吗?现在的情况,似乎比当年更加狼狈。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要如何告诉他们,自己已知晓敌军走向,跟着他即可逃脱。
“你是不是敌军派来的卧底?”
黑压压的士兵开始逼近肃贤,他不断地后退,脑内也是嗡嗡一片的混乱,乱成一团的士兵指责让他更是百口莫辩。众人的逼问越发急切,附近的乌鸦声也越发叫得急躁。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说!你到底是不是敌军那边的!”
许是这么一句,把方才已无法思考的冯肃贤拉了回来。
他一下跃上了案台,不知何时夺过了旁人的刀,横在胸前,让那群疯子后退了一些,方大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下子,那些士兵也不晓得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反而闭嘴了,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双目,只见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是镇远将军冯易寿的小儿子!八年前,我在一次随父征战时候,被突厥俘虏,囚禁整整七年,回来后,我父母均已仙去。这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们夺去了我七年本可侍奉双亲的时光,所以,我,冯肃贤,比你们更恨西突厥人,也比你们更了解他们!若是想活命的,便随我一去,若是觉得凭自己便可逃脱的,你大可马上离去!”肃贤说完这番话,他自己也呆了那么一会儿。
在噼啪作响的火盆旁,那一张张有些掺杂着惊慌、疑惑、甚至有些愤怒的面孔上,那一双双燃着求生欲望的眼眸,映着点点的红光,仿若荒漠中的饿狼。
或许这是冯肃贤这生以来说过最有气概的一番话。但说完后,他再没说过什么,吩咐下去让剩下的士兵整理好行装,他们便趁着天还未亮,往石林出发。
走到石林不远处,天已亮起鱼肚白,众人还未进入其中,便听到一阵阵低沉的战鼓声——敌军已至。
接而便听见了厮杀声,由不远处逐渐逼近。冯肃贤大喊,让他们赶紧逃进石林。此处地形平坦,唯有一旁的小石笋与一些干枯的植物,他命一些士兵把剩下的火药与干草连城一片放好。
此时,头顶传来一声声乌鸦鸣叫,这只乌鸦似乎从昨夜便跟随着他们,肃贤这时候也想不到到底这是不是敌方派来监视他们的畜生。只是它忽而低飞越过冯肃贤耳畔,他回首观望,只见它站在石林一高耸石尖大叫,又往南盘旋飞了一路。
肃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他突然又大叫:“已入石林的弟兄跟紧这只乌鸦!”
此时,他们前边已来了密密麻麻的一堆人,肃贤他们早已做好放备,方才越是逼近石林,他们速度越是放慢,并非有意探路,而是在路下深埋炸药,以一线牵引,那线在肃贤手和另外几名断后的士兵手中。
只见他笑得奇怪,慢慢后退,与其它几个士兵一样举起手中火把,而那边突厥的将军也已让弓兵准备,这样的距离,若是射不中人,这群弓兵也无颜回去见他们的可汗了。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在肃贤把火把点燃手中引线的同时,那数百上千根箭便嗖嗖,尖啸着离弦飞来。看着那如雨般密集的箭头在空中划了一道道弧线,与升起的旭日一同上升,却在最高处落下,往他们身上逼近。
肃贤听到那一声声从近到远,以一个诡异的走向,把眼前的军队炸得人仰马翻。他记得兄长曾说过,有时候,武器、人都不需要多,打不过的时候,就想办法拖住时间,或者想办法骚扰对方,只要让他们乱起来就行。
他们埋的炸药不多,却是以一种蜿蜒蛇形的走向排列,一下子,谁也不知道自己脚下埋了一个炸药,这边刚响起,突然又到自己脚下。
箭已经逼近眼前了,肃贤也来不及害怕或者有其他动作,他就直直地看着这反着冷光的箭头落下。
“嘎!”那声嘶哑的乌鸦叫声突然出现在耳旁,肃贤没感到箭入骨肉的痛苦,却是眼前被什么阻挡,自己被什么揪着腾空而起。
突厥那边的士兵叽叽呱呱地叫,肃贤只听见几个熟悉的词,例如“神鸦”。他现在只觉自己被什么人用漆黑的斗篷给裹住,他们四周是一片火海,旭日初升,这火光比那红日更为夺目。
他下意识却抱紧眼前这个人,奋力地抬头想看清对方的模样,手上却触及一片片湿腻。再往上摸,却是一些断了扎手的木枝,还有些完整的,倒是摸到箭的尾羽。他再往上摸了一下,惊得把手缩回怀中:这人,心脏处也中了两根箭。
他被那人死死地用斗篷抱在怀中,他能听到那被箭贯穿的心脏作最后的挣扎,还有那人在火中艰难的喘息。
终于他们四周燃起一道巨大的火墙,热浪卷着尘土把他们身后的石林给遮挡着,连眼前的敌军也看不清了,这时候那人的手劲方松了些,肃贤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那人被肃贤推了一下,却不支倒在地上,他们虽在火中,但肃贤却不觉得灼热,他爬到那人跟前,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那张脸很陌生,是突厥人的模样,只是脸色死白,触手皮肤冰冷之至。
“你是谁?”
那人艰难地呼吸着,他挣扎着睁眼看肃贤,手稍微抬了一下,却无力放下,嘴角往上稍微扬了一下,猝不及防一口热血喷出。
“哥?”肃贤觉得是自己失心疯了,才会这么一喊,但那人听到这一声,却是身子为之一振,喉咙嘶哑着携同那一声声艰难的喘息,硬是缓慢地扯出了几个音节:“唔……喔,噗,配。”
我不配……
那场护着两人的大火到底烧了多久,肃贤不晓得.他抱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只说过那么一句话的人,跪在荒漠中许久。直到体力不支倒下。
醒来时候,他被折回来的几个士兵救了,他们已隐了姓名,分散在附近几个城镇中生活,他们说找到肃贤的时候,他抱着一只被箭贯穿的乌鸦尸体,身旁周遭是一片焦黑。听说那是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但想不到他们还能找到他。
肃贤他体质本就不好,经此一役,更是落下了顽疾,卧床不起。他拒绝了回中原就医的建议,自己一个窝在一房子中等死。
家里已经没人候着他,回与不回,也不过是孑然一身。
但是,某天,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群人从被窝里拉起,带到了一个酒肆房间处。
那里他见到了年轻的可汗,但是那位可汗看上去比他更似是病入膏肓,脸色蜡黄。
他见到肃贤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他一句:“你把我的神鸦藏哪儿了?”
肃贤听到这话,他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良久才抬头问那人: “那陛下您呢?您把我哥,藏哪儿了?”
“那天,他突然不见,只留下纸条,是去你那处了吧?”
“抱歉,我不知道。”
那天可汗没再多说半句,只把他抓了回去,却只是把他囚禁起来,并没有对他用刑,还让医官好好看管他。却也没有跟后赵的人联系。
肃贤很坚持不服药,可汗去看过他一次,之后医官再没来过。却像是知道他畏寒,让人给他添置了一些被子衣裳。
他在狱中小小的窗子,看着日升月沉,他习以为常地咳嗽着,漫无目的地想着许多事,渐渐也不再言语,看守他的士兵都说他疯了。
只有他知道,冯肃贤早已死在那石林之外。现在这个残躯也支撑不了多久,自己的国家或许也没人还记得他,那些曾经的战友们发现自己不见,可能也只猜测他是想通了,回去罢。
及至,那天昏昏沉沉醒来,宫里派人来,跟他说,后赵国,没了。是那位白旭盈的功劳。
原来,从前有人候着他的家没了,连自己的国也没了。
那天,他往东边叩了三个响头,直至第三次,头叩下去,再也没抬起过。
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僵硬维持着这跪倒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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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英(乌鸦版):“嘎嘎嘎嘎,呱嘎嘎嘎,呱呱呱(你我的卑微为我掉过几次泪而憔悴 而我心碎你受罪你的美 我不配~)”
肃贤:“你闭嘴!”
好吧,兄弟线结束,小存稿箱也快要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