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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我在楚服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动到长门宫正殿门前，只见刘彻的影子，印在窗布上，他的轮廓的线条，我梦中都能描摹出来……
还记得他从前是那么小，总是缠着我，叫我“姐姐”，如今他已经如此高大又伟岸，是我看着他长大，是我看着他成熟……
我与他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快乐的，痛苦的，相濡以沫的，互相伤害的……数不胜数……
在这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一缕阳光透着窗布洒进……照耀了我的面容，我想我现在，一定又苍白，又脆弱吧……伸出手指，轻轻勾勒着他的影子，心中不禁浅浅地笑了……忽然，我心中又起了促狭的心思，润了润嗓音，竭力韵足了气息，我问道：“……站在外面的，是彘儿，还是皇上？”
只听外面叹了一口气，他道：“彘儿长大了，如今，是皇上了。”
“可我想彘儿，能让他与我说话么？”
“……他已不在了。”
是啊，他不在了……他只存在我的记忆中，让我一点一点，去慢慢回味。和彘儿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美好呢……
“……但我只想他。若他不在，我便谁也不见……”
闻言，刘彻的影子僵立了半晌，终是离开了窗边，脚步声远去，他离开了。
自知时日无多，我开始在长门宫的大殿，重新布九星神阵。哪怕差一本书，但我仍是希望，如果真的有轮回，我想生在现代，我不愿投胎在男尊女卑的古代了……
我还记得，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我还是X大的女博士的时候，曾有一次去图书馆查书，翻阅关于所有有关九星神咒的记载，也曾有一个古法，只是很难操作，书中并非详解。那古法中记载，烧尸，也能代替一种布阵的器物……
如今，除了应该摆在西北角的《九星乾书》，其他所有布阵所需，已被我全部整理完好，一应俱全……人死前的回光返照，总是意识清晰的……
……我把楚服叫到阵旁，将该交代的事交代全了，令她重复一遍，分毫不差……感到了一阵安心感，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视野模糊起来，我感觉我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灵魂仿佛从窍中钻出……越升越高……只见楚服匍匐在我身旁，叫了我好几声，我的身体一动不动，都没有回应……她颤抖着指尖，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上我的面颊……
我在上空静静的看着，仿佛知道那触感，一定是冰冷。
只听楚服从喉中呜咽了一声，忽然放声嚎哭……
从前，我从未见她流过一滴眼泪……
却原来，她会为了我的亡故，
如此伤心呢……
楚服一件一件地将我身体上的衣服剥下，她含着泪，为我擦身。擦完了身，她又从柜中，取出了一套寻常布衣，为我换上……就如我交代的一样。
点火之前，她跪在身体旁，俯身亲了亲我的唇……
烈焰终于熊熊地燃起，步步蹿高的火红亮光，照亮了楚服绝望的面容……我也这才发现，原来，她长得也很美……她凝视我的神情，印在了我的心里……
那尸身烧着烧着，几近成灰……门外却忽然响起了刀兵之声，只见刘彻带着御林军破了长门的前殿，冲了进来……整个门扉随着钉在上面的木条，连着一起轰然倒塌，掀起一阵阵呛人的灰尘……
“……阿娇！……阿娇！”他冲入殿中，呼唤着，可烈焰中那早已面目全非的黑漆，已不再能回答他，他转身，厉声问楚服道：“……皇后呢？”
楚服指了指那团那灰焰烬处，“昨日便薨了，皇上倒今日才来……”
“你……你说什么？……谁薨了……？”他赤红着双目，怒气勃发。
“阿娇皇后，昨日便薨了，那便是她的尸首。”
“胡说……她明明传信说她病了，求朕来看她！”
楚服淡淡地道：“……那封信是臣伪造的，臣本是想，让皇后娘娘见皇上最后一面，可原来，皇后娘娘此生再也不想见到皇上……否则，她又为何令臣烧尸？”
“——胡说！——胡说！自从她住进了这里，就整日开始胡言乱语！来人，给朕搜！”
刘彻似乎是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向殿中幽深处走去，道：“……阿娇，阿娇……朕知道你喜欢这个，你这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喜欢集书，朕怎么不知，朕寻遍大江南北，才找到了这本书《九星乾书》，本是想等你开口愿意见朕的时候，奉在你眼前，博你一笑……可如今，算朕求你好么……你出来……你出来……朕什么都答应你……”
楚服跟在刘彻身后冷言道：“皇后娘娘要的，皇上可未必给得起……娘娘真心爱着皇上，所以心中容不下别人……驱尽后宫，皇后曾问过皇上，皇上可答应得了么？”
“……朕有别人，也可以有她啊……是谁教她的这些？！……”
下面吵吵闹闹，我听得到声音……可那景象……却越来越不清晰……
似乎是兵士跪报：“禀圣上，这长门宫，确已空无一人……”
刘彻僵立在那里，那卷竹简从他手中滑下，正落在九星神阵的西北角……
——一瞬间，九星神阵就这么被催动……
意识之流感到被一股大力吸引，瞬间感到被吸出了此世，那异界中森罗万象一刹现前，我竟原来被冲到了洪荒……一丝思绪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中……
多世历劫，竟一幕一幕，历历视现：
原来还有一世，我本是一逍遥王爷，他是侍卫，他尽力侍奉了我半生，后我阴差阳错登基为帝，事事倚重于他，列土封疆，可却被他篡了皇位，将我囚禁。
原来还有一世，我与他本同是战场上的兵士，我本能不喜欢他，可他却总亲近我，甚至将战功让给我，后来战乱中，我因保护他而死……
原来还有一世，我为狼王，他为雄狮，我曾将刚出生失亲的他叼至窝中照看，他长大了后，为我护卫狼群数十载，却最终一口将我咬死……
无数劫一直往下……
我目不暇接……
有时是他还我的债，
有时是我还他的情。
原来，我从来不曾离开他……虽然孟婆汤消去了我意识的记忆……可却没有斩断这孽缘……
原来无数劫前，我身上习气未改，有时候贪婪嫉妒，有时候嗔恨自得，有时候爱恋奢华，有时候痴愚无明，有时候残暴嗜杀，有时候又懦弱多情……
原来，智慧之光从未照耀过我，令我在与他的场场纠缠中，每每一身残痕，爱恨得惨烈……
……如今经历百千万亿劫，我已被无数次携裹进因果洪流，被一次次的爱恨，打磨得疲惫不堪了……
甚至，在现代这一世，我都不愿去认识他，只想安安心心，在一个大学念完博士，便与一个不曾有过纠缠的人结婚，过完一生……
阅尽了这些，下坠的感觉越来越强……我摔进一个房间中，撑起身子坐起，举目朝四周望去，一样的书柜，一样的桌椅，一样的杂乱无章——正是我小公寓的的书房。
苦笑，九星神阵的器具还都堆在身周，一瞬之间，我感到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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