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令

作者:惜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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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章


      四月,日光灿烂。
      还不到正式入宫的日子,施蕴便借住在外祖父家中。她来时路太过一帆风顺,比预计早了足足七日,幸好罗元嗣早有准备,提早半月就派家仆在码头候着。
      罗元嗣如今年过半百,年轻时随军征战,战事平息后在兵部任职,几十年如一日,习惯不苟言笑,如今年岁大了,依旧没有半点和蔼慈祥的模样,因而小辈们都惧怕这位不怒自威的祖父。
      施蕴对这位外祖父并无太多记忆,两地相隔千里,两处风情又不同,母亲在世时也很少提及外祖家,因而当她第一次见这位老人时,存着几分忐忑。
      古朴的院子,高耸的院墙,清晨的古草堂静谧无声,林荫道旁布满长青树,叶子上还沾着露水。施蕴推开院门,只觉得一股冷风吹来,让她不由地哆嗦了一回。她打量着四处,一时满眼的陌生。繁州的海棠花已开,连风也是暖的,这里却不一样,四处还透着寒意,仿佛春日来得特别迟。
      外祖父的院子很大,他不爱种花,院内放眼望去只能见一片生硬的绿,春意萌发,院子里郁郁葱葱连绵一片,阳光照来,唯独池子里金色的锦鲤显得有几分灵动。
      “是阿蕴在外面吧。”
      雕花窗格子被架起,罗元嗣的手还搭在栏杆上,他正静静地看着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的外孙女。
      施蕴小心翼翼地请过安,然后抬起头,看着祖父说:“外公,我想去外面逛一逛。”
      “你先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罗元嗣的书房不那么有书生气,临窗放着一副男子盔甲,看着有些陈旧,盔甲上许多处都已擦破,与周遭的各色古玩琉璃的想比,显得格格不入。施蕴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她知道祖父曾经随军远征,莫不是旧年的衣裳?
      施蕴拨开水晶帘子,穿过雕花门,步入内室,只见祖父正站在窗下观景。她离着几步没有上前,开口说:“外公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罗元嗣转过身,说:“再过几日你要进宫去做女官,凡事要留心,宫里不比家里,再者你入宫也是受太妃恩典,记得时常去太妃跟前请安。万不可只记得读书,该有的礼数也一样不能怠慢。”
      “阿蕴记下了。”她看着外祖父凝重的神色,心中有些忐忑,想问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
      “现下你疑惑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只觉得怪怪,一时又想不出来,只知道自己一路上京,好似一只纸鸢被人远远地牵着,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凭那人意罢了。长安城内权贵富户数之不尽,更不乏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太妃如此看重我,究竟是为何,阿蕴只觉得如今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其实她已困惑许久,只是一贯放在心里,如今已到了长安,她总想弄个清楚。
      蜜釉香炉里飘出几缕青烟,窗外阳光已照入内室。罗元嗣看着外孙女良久,皱起眉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看向窗外,说:“现如今这光景,一句两句也是说不清楚,日后,你自会明白。”
      外祖父的回话并没有让她觉得释怀,反而加重了她内心的疑虑。这感觉就如一个被蒙蔽的双眼的人,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却不知门就在她的跟前。施蕴沉下眼睑,沉默着不再说话。
      “一个人出门不方便,叫黎安陪你一道去的好。”罗元嗣不再看她,只回到书案前,继续翻阅没有看完的那本书。
      施蕴抬头,看祖父已端坐在太师椅里专心致志地翻阅手里的书卷,似乎不再留她说话,她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走了几步,她回头望去,只看到水晶帘子内祖父的依稀清晰可辨的影子。
      已是三月时节,北方虽寒,毕竟也是春日,花草都已是复苏的景象。正是踏春的好天气,不少世家子弟结伴相游,这些少年郎聚到一处离不开吟诗作对,又或者听曲取乐,京城四处的繁华景象随处可见。
      施存麟有许多同窗,这一日也恰巧与他们相约。施蕴不想叫兄长分心,于是雇了一艘小船,独自游湖去。
      暖风和煦,她坐在舱门口,任风吹乱了发丝。湖面上游湖的小船颇多,只她附近,远远地隔着喧嚣,一片宁静且无人打扰。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等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施蕴好奇地转过头,不知是谁在吟《蝶恋花》。附近驶来了一艘小船,这种竹蓬小船随处可见并无过人之处,区别在于,替他掌舵划桨的不是船夫或船娘,大约是船内人的随侍。那坐在船内喝茶的公子,身影没在阴影处,水光潋滟,打在他的侧脸上,摇曳的光影晃动着,一时看不真切。小榻上放着一把折扇和一杯茶,他伸手取茶时套在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隐约可见。
      饶是她来长安的时间不长,也能料想得到京城的富庶,只是如这般富庶,倒也少见,更何况听他方才吟词的声音,或许与兄长年岁相仿。
      两船已隔得很近,那船已靠上前来,两人视线相触,均是一愣。不过一会儿,他忽然又勾起嘴角,那笑容似笑非笑。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样不顾体统抛头露面的,还偷听人吟词歌赋。”
      施蕴听他说话透着一股书生的迂腐,不由轻皱眉头,年纪轻轻就这样满口礼教,实在不讨人喜欢,便说:“公子此言差矣,山川不动而人可移步,公子既怕人听去,就该找一处僻静地。且不过一首词罢了,公子又何必这样小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况也不是公子作的。”
      他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待你下次遇到我时,还能这样与我理直气壮地说话。”
      他的船不曾停留,越过他们往更僻静的地方而去,水面的波纹长长的伴了一路。
      施蕴却觉得莫名其妙,他怎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萍水相逢陌路人,彼此又毫不相识,岂会再次相见,可见荒唐地紧。游湖的好心情被破坏,施蕴顿时觉得无趣,吩咐船娘靠岸去,她想回去了。
      忽而水面上疾试过几艘船,船上的人身着粗布衣裳,面露凶色,神色肃穆。阳光忽而透出云层,船舱里折射出一股白光,熠熠生辉,闪的人眼睛生疼。
      竟是刀子!她大吃一惊,这些人莫不是水匪。
      船娘还是慢悠悠地划桨,施蕴又不敢大声张扬,小心翼翼地掩好船舱,只求平安无事地脱离这是非之地。
      不过一会儿,湖面上便传来打斗声,刀剑挥舞着,在白色的湖面上闪烁着锋芒。船娘也听得动静,加快了划桨速度。施蕴透过窗格子,只听得不断有人落水,场面颇有些惨烈。附近的湖水染上了红色,施蕴脸色一白,不敢多看。
      不一会儿,水面上忽然窜出一个人,将船娘吓了一跳。他浑身湿漉漉的,双手扒着船侧。他身上的衣裳划破了几处,伤口浸在水里,将水面染红:“救……救公子…..”
      “女公子,这……”船娘也是心善的人,不忍心见死不救。
      “将他扶上来吧。”施蕴叹了口气,不救他,这船也走不了。
      船娘将他拖上了船,施蕴走上前去,竟是认得他的。他便是方才谣传的随侍,原来那群水匪是冲着那位公子去的。也是,出门在外富贵外露,难免遭人眼红。
      那人斜靠着,脸色泛白,意识倒是十分清楚,嘴里还念叨着:“救公子……”
      离得有些远,施蕴也看不见那边的光景,对船娘摇摇头,示意继续靠岸。
      “如今我这船要靠岸去,等靠了岸,你先去报官,再去寻你家公子,可好?”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腰间摸出一把刀,反手将施蕴扣住,威胁船娘:“掉头,否则我杀了她!”
      船娘一惊,慌忙点头,小船又往湖中心驶去。
      施蕴头一回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刀剑锋利,随时都会抹到脖子,她不由感慨,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小竹船往湖心驶去,渐渐地听得打斗声传来。
      那公子站在船头,风度翩翩锦衣华服,左手握着一把折扇,正格挡着频频砍来的刀剑。那样多的人围攻他,竟不能在他手里讨到半点便宜。只是细看去,那公子的竹船已被人砍了一道口子,水正不断地灌进船里去,于他也是危机四伏。
      不断有人落水,最后只剩五六人,原本扣住施蕴的随侍,忽然将她推向一旁,自己则纵身一跃,加入战局。显然,他训练有素,他家公子伤人不见血,他却出手狠辣,毫不客气地朝那些水匪砍去。不断有人落水,一道道热血撒到小船上顺着船篷滴入湖里,惨叫声混合着腥味,有些叫人作恶。
      船娘吓得不轻,躲进船舱里,惊恐地看着外面炼狱般的情景。施蕴脸色惨白一片,她已发不出声音来。人命已是如此轻贱,一个个地坠入湖中,均做了刀下魂。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安静了下来。
      船娘正用湖水洗着自己的船,彼此沉默不言,往岸上靠去。
      那公子的随侍已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施蕴别过眼去,饶是湖光山色风景迷人,这样一场恶斗之后,也难免觉得心有余悸。人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还能气定神闲,她可真是佩服他。
      “姑娘,金元方才无礼,我替他给姑娘赔不是了。”
      “他是救人心切,我不怪。”
      “姑娘大恩,在下会铭记在心,他日定当报答。”
      施蕴却淡然一笑,她可不想日日被人惦念,于是说:“公子不必介怀,是船娘心善,不想见死不救罢了。出了船,你我各往各家而去,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我是姑娘家,视名节如性命,定然不会到处碎嘴,公子大可放心。”
      船已靠了岸,有人拉着绳子将船固定在石桩上,四处人声嘈杂,喧嚣不已。
      “颜某是知恩图报之人,”他将一把折扇递过来:“在长安的地界上,没人不会买我的面子,姑娘日后若是有事,大可拿着这把折扇去盛礼钱庄寻我。”
      施蕴本要猫着身子出船舱,听到颜公子说话,视线转到他的手上,方才他正是用这把翡翠折扇应对那些水匪,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家相公心眼小,若是看到我收别人的东西不会高兴。”
      船幕撩起,照进些许阳光,幕布遮住船内人的容貌。她再做不得强颜欢笑,甚至来不及打伞遮脸。
      远远地,有一顶八人软轿停到了她的跟前,那轿子很是富贵。
      帘子一掀,是一张熟悉的脸,他温和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唤道:“阿蕴。”
      朦朦胧胧中,恍如置身迷雾中的施蕴抬起头,看着帘子内的人,心境终于变得清明,一时委屈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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