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而这期间，詹尹仍是不怎么来，乐罗十年容颜未老，大家诬她是妖，詹尹最初虽然不信，却早就生了戒心，不再垂怜。
　　他这几年间常常宠幸女子，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染苏出现之后，更是让他几乎忘记了乐罗的存在。如果不是初到黎国那一次相救，我真的会以为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而如今的状况虽说不至恶劣至此，却也只好不坏。
　　但最近让我惊讶的是染苏时常会来找乐罗闲聊，常常会送乐罗自己做的糕点，还说要跟莺夏学着制香。
　　这一幅姐妹情深的样子，真是让我看不下去。
　　我从不觉得她会有这份好心，若说是讨好，乐罗姐姐早已失了势，断没有如此可能；若是暗害倒有可能，只是这么久也没见她害着乐罗，反而比之前喝我的血的时候有了起色。
　　想到这里，我才觉得自己又搞错了重点，没有去责怪乐罗或怨恨她，反而去担心她的安危，不知道是我自己记性太差，还是忘性太大。
　　我记得以前跟桃心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有仇必报，以牙还牙的主。如今，我却好像变得胆怯，变得有所顾忌。
　　这是不是因为我的仙力又退步了呢？
　　说也奇怪，染苏这看似妖冶的女子，却不大是我想象中争宠斗艳的样子，反而一幅贤良有德的样子，莫非她还真是黎国的贤妃？
　　她贤不贤，我暂且不再武断评论了，但她确实挺闲的。不去陪她的男人，黎国的主人詹尹，反而总是来打扰一个备受冷落的女人。
　　我想大概有两个理由，一是詹尹另有新欢冷落她了，一是染苏并不爱詹尹。
　　而不管是那个原因，似乎都不能抵挡她对乐罗的亲近，她对制香的热情。不过，染苏倒真是一个有天分的女子，不过七日，她就制出了属于自己的香，起名曰：“七日香。”
　　她那香与莺夏素来送我的颇不一样，我虽不知道用了些什么花什么叶，却觉得真是馥郁浓厚，余味悠长，甚至有一种安抚情绪缓解紧张的功效。
　　其实，我并没有见到真正的七日香，只是听乐宫的宫娥所说，我不知道她是否夸张了，但想来是差不多的功效的。
　　直到那一日，我远远看见薰过七日香的乐罗在园子里亲自引来了蝴蝶，而这个季节蝴蝶已经少的可怜了。自此，染苏更是乐此不疲地为乐罗制香，两人甚至在房中玩起了引蝶的游戏，看谁身上的七日香能引来蝴蝶。说也奇怪，两人虽然熏得是同样的香却从未见染苏引来过蝴蝶，宫里自此都将乐罗看做是一种神迹的象征，乐宫反而热闹起来了。
　　乐罗的精神也渐渐的好起来了，虽然还是常常呕吐厌食，却经常能在人群看到她的身影了，与詹尹的关系似乎也有望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说起来，似乎都是染苏的功劳呢，人们都道她们姐妹情深，却忘了我曾经以血相救，忘了我也是这个宫里的一份子。
　　我并不是计较着自己的被忽视，只是觉得自己所做似乎都付与了流水，就连我对燕未然的恨也变得没有了意义。

　　至于燕未然，我已经好久不见他了。乐宫虽然不大，我却碰不见他，想必他也躲着我吧。这样挺好。而我见着他的时候，却是我不愿看到他的情景。
　　我的住处离乐宫正殿本也就没多远，时常会有小宫娥从这里路过，不是给乐罗端的汤汤水水，就是给莺夏新采了什么花制香。所以我的鼻子里整天充斥的就是花香和药香，不免想要出去透透气。
　　刚刚将枕前染苏托人送的七日香收起，就听到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莺夏姐姐，燕将军可是好久不来了，今天主子的精神好多了呢？以后燕将军要是天天来就好了。”
　　另一个声音，正是一向口无遮拦的莺夏，此刻却显得很识大体：“怎么说话呢，让离泱姑娘听见不好。”
　　“这跟她什么关系啊？”
　　莺夏的声音渐行渐远，只是还是感觉她谈到我时的遮遮掩掩。这种情况从我给乐罗血的时候就开始了，也可能是我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与燕未然有关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也疏远了乐罗。
　　但是此时听到她们谈起乐罗，谈起燕未然，我还是会想去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他们最近好不好？
　　不及多想，身子已经先行了一步，这就是所谓的身不由己。
　　乐宫的院内左侧除了一株紫薇花，还有一颗此刻开得正盛的石榴，那石榴树开得灼灼生辉，红的似火，耀人的眼。
　　我用初初恢复的一点仙力，化作一缕轻烟浮起，悠悠落在那一处院落的石榴树上。我小心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会惊动他。毕竟，偷窥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石榴花虽好，却开得过于旺盛，压弯了枝头，再加上我长时间的蹂躏，不经然发出噼啪的响声。
　　就在我自以为败露，想要逃走的时候，却从主屋走出一个身影。
　　乐罗姐姐，原来她一点也不好。
　　现在还只是初秋，凉气虽至却不足以深入，乐罗却已经穿上了毛绒绒的大氅，浓郁的毛饰显得她的脸越发的瘦，越发的小。
　　闭上眼睛，感受到另一缕熟悉的气息。
　　果然是他，虽然这气息很轻。
　　我怎么会认错呢，那一次，他也曾离我那样近，他的发与我的发纠缠在一起。
　　如今，我只能远远地偷窥，现在我该是恨着他的。
　　燕未然缓缓走向乐罗，嘴角始终挂着笑，他们离得这般近，便再多一步，便可抵着脚尖。炎炎的石榴花似乎是像火一样绽放了，随着风飘到窗前，落在乐罗的额上，他便随手理了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燕未然对乐罗的不同。但是在亲眼看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心里却无端痛了起来。再也无法抑制绞痛的心，快要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燕大哥，只是石榴花开得太好，压弯了枝头。”
　　“秋景虽好，你也早些进来吧。”他的声音，沉沉的，却充满了关怀。
　　什么时候，我能得到这一样的柔情，只怕此生是不可能的了。
　　好像，从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是淡淡的，从来不会流露过多的情绪。更何况，他对我一直都是有所图的，其他时间像是隔了一层烟水，迷蒙不已，我分不清他的态度是真是假。
　　我似乎听到乐罗姐姐微微的叹息：“离泱她真的不肯再来看我了吗？”
　　燕未然并未作答，双眉却蓦地紧锁了起来，他的神情变得如此之快，从柔情到忧愁不过一瞬间而已。
　　我就盯着窗户，看他携着她的手臂踱进屋内，留下若有若无他的气息。很久后，我看着那婆娑的花影，看着窗棂轻颤，却再无那个身影，眼中的泪水终于簌簌而落。
　　我用力地巴着石榴花枝，施了点仙法，那花朵渐渐绽放，从花蒂的顶端渐渐生出石榴的小包，直到看着它饱满的颗粒充盈整个石榴皮，嘭的一声炸开晶莹剔透的颗粒就蹦到了我的手上。
　　本来满是恨意的心，此刻却变得平静。这本来就是我所求的，有花才有果，而我一开始许下的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我进行的就是一厢情愿的旅行。如今却执念他对我的残忍，对我的利用，这也是我错。
　　所以，我想我开始放下了，放下对燕未然的恨，放下对他的爱。而乐罗，我还是要帮，不为什么，只为会结果的花。
　　有些人，越想恨却记得越深，也许只有放下才是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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