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
　　我进入甄嬛的卧房时，甄嬛已换上了一身樱桃红的如意云纹贴身小衣，扭身坐在榻上，一手玩弄着发梢，一手挽了本书，很有富贵悠闲之气，只是她的脸庞一半藏在灯影里，让我感觉不到喜怒阴晴。
　　我规矩的双膝跪下，磕头时以额抵地。“奴婢浣碧给小姐请安。浣碧知道自己错了，请小姐责罚。”
　　甄嬛虽小，却很沉得住气，并不理我。我见她不说话，自然也不敢起来。半晌，甄嬛才投了我一眼：“既然知错了，那就说说自己哪里错了。”
　　“我，我不该拿小姐的东西，更不该，不服管教，弄伤夫人的脚。浣碧真的知错了，求小姐原谅奴婢吧。……”我又磕了头，才抬起头诚恳的望着甄嬛，却见甄嬛笑了，意味难猜：“你便是错这些处么？”
　　难道不是么？我愣住了，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奴婢不知还有其他的错，请小姐教导。”
　　“浣碧，那天我赏你的蜜饯可好吃？”
　　“好吃。”
　　“好吃，便全吃了，是不是？”
　　我抬头望了甄嬛一眼，她为何这样问？“我，我觉得好吃，送给了小蝶姐姐一些。”
　　“是么？连纸袋都送给了小蝶，你倒是很慷慨呢。”
　　“……”
　　“你一定纳闷我如何知道的，是不是？”甄嬛一笑，“其实你给小蝶蜜饯儿，我倒也不难想清楚。周妈总是对你打骂，你送她女儿些小吃食，或许周妈会领你这个情，以后会对你好些。”
　　“……”她为何这样想？
　　“不过，你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偷东西，我就不明白了。”
　　“小姐！”我吃了一惊，“这些是夫人是告诉你的？”
　　“不，是我告诉我娘的。你更加纳闷了是不是？”甄嬛得意的一笑。
　　“小姐能告诉奴婢，是怎么知道的么？”
　　“浣碧，你无需知道我是从何得知，”甄嬛口气淡然，然而轻轻一顿之后，却蓦地转为严厉森冷，“你该知道的是，你的职责是做一名忠仆！而不是随口扯谎！”
　　我当真被她突然之间的变化唬了一跳，旋即苦笑了——暗道甄嬛，你可知是你母亲刻意陷我于偷盗，而你父亲以为我不堪周妈打骂，才窃财逃走，越发坐实了我偷盗之名。那日我百口莫辩，即便宁死不认，逃不掉那顿家法不说，恐怕还要被人误认为死不悔改，不可救药。“小姐，我若说不是有心骗你的，你会信么？”我眼里含了泪水问道。
　　“错便是错！有错便当罚！不是故意，难道就不是错了么？就不该罚了吗？”甄嬛的口吻不容置疑。（脂批：他年谁为妾，他年谁含冤？一切不过天道循环，因果往复。）
　　“……”我几乎愣住了，恍然间发现，甄嬛昂着下巴的脸庞，真的很像她的母亲云氏。而她此刻训我之语，未必不得于云氏。我低下头：“既然如此，我不是个好奴婢，不配伺候小姐，小姐该将我赶出府去，或者贬到杂役房一辈子。”
　　“你当然不是个好奴婢！”甄嬛冷笑，“到现在了，还不习惯说奴婢二字呢。”
　　我唯有无语。
　　“浣碧，今早为我梳头的莫姨娘，你可见到了？”
　　“嗯。”
　　“莫姨娘是我娘给我爹买来的妾。因为大户人家，男人若没有个三妻四妾，是会被外人嘲笑的。浣碧，你可知道，妾——是什么意思么？”
　　我摇头。
　　“妾：上面一个辛字，形面是刑刀之意，代表有罪；下面一个女字，合起来便是有罪的女子，也就是女奴。”
　　我抬起头来看着甄嬛，她说这么多，究竟何意？若是云氏所授，倒也没什么；但若她自己想的，我真觉得她深不可测的可怕。
　　“妾尚且如此卑微，何况还不如妾的奴婢呢？”甄嬛看着我，徐徐道，“莫姨娘自入府以来，很是安分守己。她没有孩子，其实即便她生了孩子，和我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拿来伺候我，也不为过。……”
　　“……”
　　“浣碧，你觉得你伺候我，委屈么？”甄嬛盯着我问道。
　　她知道了什么吗？我暗暗捏紧了拳头，摇头道：“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福分。一点也不委屈。”
　　“但愿这是你的真心话。”甄嬛笑了笑，“你去柴房的第二天，周妈的女儿小蝶便来伺候我了。可我不喜欢她，所以没过三天，依旧打发她回了厨房。”
　　这也便是周妈陷害我的一个目的吧，当然也是云氏许诺周妈的筹码。谁知甄嬛不喜欢小蝶。“小姐为什么不喜欢小蝶姐姐？小蝶姐姐比奴婢乖，不会惹小姐生气。”
　　“我不要她，自然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你难道连这也不明白？”甄嬛无奈，仰天翻了下眼睛，“罢了罢了，你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呢。”
　　你也不过只有七岁，一切受你母亲教唆罢了。我难道还要怕你吗？只是，你看到的，便是云氏所看到的。我若再不服软，只怕你母亲更要置我于死地！我低着头闭了闭眼睛，上前膝行了两步，俯身磕头道：“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犯了这样大的错，小姐还惦着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小姐，再也不犯错了。”
　　“你这样说，倒像是真心知错了——也不枉我今夜废了这么多口舌教你。”甄嬛稳稳道，说完，才俯身拉起我的手，许是见我面色依旧苍白，便安慰我道，“你不用害怕，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只要你以后做的好，我自然待你如同姐妹一般。”
　　“奴婢不敢做小姐的姐妹，奴婢只要以后好好伺候小姐！”我低头道。
　　“你总算明白了。”甄嬛终于绽开了笑容，“你有时也挺聪明的，像个小大人儿；可有时又那么笨。真是奇怪。”
　　“奴婢一直都很笨，只会惹小姐生气。”我默默说着，却不防甄嬛伸出手，手指滑过我的面颊，最终停在我的下巴处，左右端详了半天。我不解，心中忐忑——她怀疑我说的不是真的吗？
　　“浣碧，你这样眼泪湿了睫毛的样子，的确楚楚可怜的。怪不得我娘说这样子是最让人动心的。”甄嬛忽然说道。我几乎笑出来——云氏连这些都教她女儿么？不过，若非甄嬛提醒，我几乎没有注意道自己眼中还有一颗几尽干涸的泪。今夜，我确实吞羞饮恨，咽回肚里不少泪水，因为我的眼泪，怎能流给甄嬛，不，是云氏看呢？
　　“小姐不要取笑奴婢了。”我故意羞愧道，“夜深了，让奴婢服侍小姐睡下吧。”
　　“不用了。今晚你回去歇着，叫流朱来伺候。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罪！今早又罚跪了两个时辰，只怕现在膝盖还疼呢。”甄嬛体恤道。
　　“奴婢多谢小姐！”我眼中感激之色大盛，俯身又磕头道。
　　“快去吧。”
　　“是！”我站起来，躬身退了数步，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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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流朱去甄嬛那里当值了，只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听着更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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