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

作者:那个小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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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砖石砸中背后的剧痛让秦致再也撑不下去,一直强压在嗓子里的鲜血在外力的作用下喷涌而出,嘴角鲜血长流,眼前一黑,整个人就不省人事。
      秦致这一晕,就晕了大半个月去。
      其中的过程略过不谈,单说他醒了之后,闻讯赶来的秦瑶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哭得那叫是一个天昏地暗。
      秦致摸了摸妹妹头顶的发旋,有点好笑的看着姑娘家家的一群人的围观下哭的梨花带雨,拿袖子给她抹了抹眼泪,本来想安慰两句说我这不是没事儿么,结果一开口嗓子干的要命,连话几乎都说不出来,差点又把秦瑶吓得再嚎啕大哭一次。
      秦瑶在他身边腻歪了半天,就差把他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的看了,总算确认自家大哥这算是活过来了,才一脸半哭半笑的表情被伍春行带回到学校里去。
      其实小伍也挺生自己这个师傅的气的,有什么事儿都不跟家里联系,还是在警察通知了他们之后才知道他这是出事儿了。消息刚一传来的时候秦瑶整个人都被吓懵了,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伍春行本来还安慰秦瑶说你往好处想想,结果自己一看也是吓得不轻,然后大致明白出什么事儿了之后除了担心就是埋怨,本来都开学了,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上课,才刚开学俩人就整天下了课就往外头跑,知道的说是他俩去医院了,不知道的老师还差点跟他们俩闹了脾气。
      不过好在,人已经没事儿了。
      秦致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晕了多久,不过显然他这一清醒闹出的动静也是不小,警局那边有罗树人和沈恒过来探望,罗树人打了一通官腔,暗里头的意思就是无论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对外说起。沈恒是代表肖云鹤和舒凌来的,舒凌据说是被派出去办案子了,一时之间回不来,肖云鹤也一直没出现,沈恒没说为什么,不过这也在秦致的意料之中。
      反正换了自己,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来说什么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像是忽然理解了一种已经被自己刻意忽视掉了很久的感受。
      不过自己居然福大命大的还没死成,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保命红绳,秦致大约也能猜到发生了些什么,随手解下那截红绳扔到枕边,这才慢悠悠的对背手站在窗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笑道:“你明知道这玩意儿对我没用,何苦多此一举呢。”
      “我知道不代表别人知道,”老者叹了一口气,踱步过来,拈起那条红绳看了看,才说,“不过是给别人讨个安心罢了。”
      “也是。”秦致笑笑,这才佯装正经道,“恐怕这次我少不得要重谢你一次了。”
      老者并没有理会他这句带着点玩笑意味的话,反而沉下脸来一脸肃容道:“这话我说许是不大合适,不过你这次做的实在是太欠妥当了。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好歹也得顾念着点别人的感受。瑶瑶那丫头不吃不喝的守了你好几天,要不是你那个小徒弟还能劝上两句,眼下就是你俩一块躺在这儿了。你既然做了这个哥哥,就不能不替瑶瑶想想。”
      “我当时哪里想那么多了……我要是不破那阵鬼门一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不明不白的死了。”似乎不想在自己这件事做得算不算妥当这个问题上纠缠,秦致随口带过了话题,“你看过了这么多天我也没来得及问,到底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我还以为舒老先生这就打算一辈子匿在山头里不出来了呢。”
      老人正是舒良平,面容清矍只衬出一双温和却又深邃的眼睛,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唐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还不是你知会了罗家的那小子,不然我从哪儿能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舒良平又是叹气,“本来我还没惦记着,罗家那小子要了我一句保就说没事儿了,可我不放心,随手给你卜了一卦。”
      “结果呢?”
      “大凶。”舒良平一双眼睛盯住他,似乎要直接看到秦致的心里去,言语中苛责的意味又重了些,“别跟我说那些虚的,就算没出这事儿你也该在意着,你最近命星衰弱之势太盛你说你什么都没感觉出来我都不带信的,阴时阴地本就是忌讳,都这样了你还什么都不准备的就往那地方凑,你是怕你那点阳气不够被别人耗的么。你招天雷还可以说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可你分出去大半条命去保护别人自己硬抗着又算是个什么事!”舒良平冷哼了一声,“罗家那小子虽然有点道行但是还保不住你,我那学了点皮毛的孙子更不中用了,你倒是说说,你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和看不看得透没什么大关系,”秦致显然更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反倒像是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低声说,“你以为谁能叫我费这么大力气,是他跑出来了。”
      医生护士还有闲杂人等都已经被秦致需要安静为由请了出去,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舒良平和秦致,两个人说话也就随意多了,一些不该放在明面上的话题自然也少了几分忌讳。听了秦致的话,舒良平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确认了一句:“真的?”
      “不然呢?没想到我扔了半条命在云锦山也没能镇得住他,不过看他那架势似乎也只是跑出来个虚影而已,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不然早直接过来找我干架了。”秦致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宜家那儿他也真是费足了心思,也幸亏天时地利人和他没占全,要是再多耗上个几十年我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这副皮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
      “九鬼封魂……也亏得他能找出第二个阴的那么邪气的人了。”秦致把目光转回去,倒是很不在意曾经加在他身上的那个阴得邪气的评价,“不过……我还不知道那个喻靖是什么来头。”
      “那是个四柱全阴的命格。”舒良平沉沉地说,“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生活不太遂意罢了,不过我让罗家那小子查过了,主要是因为那个喻靖,他死的那天,恰好是三破日。”
      “三破日……”秦致的神思恍了恍,“好几十年一次,也难为让他这么个人赶上了。他的事我倒是知道一点,死前怨气太深,也难怪了。不过能想到拘了这个魂来做九鬼封魂,他倒是筹划了很久。”冷冷笑了笑,秦致再不作他言。
      “没想到是他……不过眼下看着他似乎也没什么后招了,你也可以放心点。”舒良平虽然是这么说,但显然,心中的大石也不算放下,“我且问你,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嗯?不是他。”秦致的眼光远了远,不过没有选择隐瞒,“是肖云鹤。”
      “那个警察?”
      “你们见过了?当然,被自己的东西伤了,我那是咎由自取。”秦致倒像是很不在意自己受伤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欠他的。”
      “可他……”
      眼看着舒良平又要说点什么,秦致急忙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良平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清楚肖云鹤不是衡青,喝了孟婆汤入了轮回道总归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你有本事我知道,可是为了我这种人再泄天机,就不值得了……换了你,你也得为你的后人想想。”
      舒良平长叹了一声,手在秦致的肩膀上用力压了压,只说:“好自为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秦致陷入到静默的沉思里去。
      胸口伤处传来隐隐的疼痛,不剧烈,但绝对不是能让人忽视的程度。他试着调整了一□□内的气息,气息已经平顺了不少,他知道舒良平为自己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易了。尽管他做了这么多,自己这里还是稍稍牵扯就会带来刺骨的疼痛,伤处盘旋着的那一道火热的煞气和深入魂魄的冷意两相碰撞,让他眼前又有些发黑,几乎又要再吐出血来。他本来就是主阴的命格,体内的阳气太弱,那天他发觉肖云鹤被喻靖上了身之后,情急之下也只能把自己仅存的阳气渡给他暂时救急,没想到喻靖因为之前抵抗过自己的魂火反倒趁虚而入的来招惹他,也亏得喻靖对他还有几分忌惮才能暂时保住神智的清明,那种情况下也只能破釜沉舟的召唤天雷过来劈了那个漩涡连带着自己跟喻靖一块劈了。
      本来抱着自己招来的雷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侥幸念头,不过显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不过自己要是这么就死了,那上天也未免太垂怜他了。
      那把可以斩神杀魔的利刃握在肖云鹤的手里的时候,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期待着什么。他阴的邪气的命格并不同于喻靖那样是天生的,他阴阳不平只是因为他体内大部分的阳气都过给了其他的东西,他没想到那东西最后还是流到了肖云鹤手里自己还被他伤了,不过这一节也没有再跟别人说的必要了,归结到底也不过就是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秦致失笑,这估么着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那一道天雷落下直接劈开了旧楼的残骸,大雨倾盆冲刷开表层的泥土,最后在那幢楼地基的中心处,发现了一具骸骨。
      是喻靖的,生前遭人背叛,死后又被心怀不轨的家伙拘了魂,到最后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除了好好安葬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再能让外人觉得心安的法子了。
      宜家的房屋排布是一个聚合的阵局,呈螺旋状向内收拢,阵眼处埋着的是喻靖的骸骨,本身至阴的命格再加上死在三破日的厉鬼煞气足够成为聚拢周围阴魂的强大磁石,再加上之前宜家的住户死亡和工地死亡案件算是收齐了九个守阵的魂魄,也能暂时将不大正常的阴气分而散之,这也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秦致在大楼的附近招不到枉死的人的魂魄,而这几年也一直没有叫内行人看出什么异状了。
      似乎只等着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这一夜,要自己的命了。
      对方这些弯弯绕的肠子,倒也实在让人觉得难猜。
      翔高算是垮了,也算是没垮,经济组详查翔高的账目取缔了不少违法交易,翔高有将近百分之六十的生意都因为涉嫌违规操作而被叫停。总经理和董事长相继殒命,许多他们的亲信下属也因为经济案纷纷入狱,翔高地产的高层管理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换血,上来的都是在公司原本无甚实权的年轻一辈,只靠着胸中的那一团热情再为未来拼搏了。钟南的妻子争取过后也只能拿到公司一点零散的股份,不过知道丈夫用自己父亲的公司做了恶事倒也没觉得不甘,很安分守己的准备靠着那一点分红过余下的日子了,至于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人再知道了。
      原本的方慎方总经理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变成了方董事长,倒是没人介意他以前在赵崎和钟南手下做事,一是因为他的确有才干,二是因为似乎是有赵崎钟南不得善终的前车之鉴,他似乎也没有在动歪门邪道的心思。
      蒋芊芊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不日就将参加庭审,而钟南的案子由于应该算是喻靖做的,结案报告上总不能写鬼魂作案,也只能当做悬案封存起来。
      至于樊煜,那天和他交谈的时候秦致就看明白了,那只是有种隐约的感觉,他魂魄中的一部分似乎并不属于他自己。后来经过查证樊煜在几年前,约么就是郁萍萍死了有一段时间后曾经自杀未遂,按照情况来推测就是他很可能在那个时候知道了郁萍萍的死讯想要殉情,虽说在现实里看来他没死成,但是实际上他是死了,趁机被别有用心的人以一魂一魄上了身,当然,那晚在和秦致说过话之后那一魂一魄就已经自行离开,因此樊煜也就撑不住了。
      秦致定了他的魂,但是换来的就是樊煜在罗树人和舒凌的努力下的确是暂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后半生也只能是个没什么意识的傻子了,至于要不要把他作为杀人案犯提起诉讼,则不是秦致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秦致靠着病床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道:“进来吧。”
      声音很平静,却隐约藏着一点笑意:“肖警官。”
      肖云鹤本来只是在门外静静地站着,他本来就是准备要来找秦致的,只是没想到舒良平也在就没进来。眼下被发现了,倒也没什么犹豫就推门而入,秦致观察着他的神色,倒是不很清楚他把自己跟舒良平的对话听走了多少。
      “你没事了?”虽然早就打定了要过来的注意,不过也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下意识的,肖云鹤也只能吐出这样一句硬邦邦的话。
      “多谢肖警官关心了。这不,我还要感谢肖警官的不杀之恩呢。”
      也不过就是顺口开的一句玩笑,肖云鹤的脸色却忽然变得难看之极。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些什么,秦致连忙说:“抱歉。”
      又是道歉!
      肖云鹤每次听见他的道歉总觉得自己无端的恼火,他还有脑子还有理智,他清楚这个时候该认真道歉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秦致,他就不懂了,这个时候秦致又到底有什么立场又为了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同自己道歉!
      男人的神情落入自己的眼里,又真挚的不带着一丝虚假的意味。苍白的脸色和似乎到现在还无力下床走动的状况很不加掩饰的展现出男人的虚弱,几乎是不需要思索的,肖云鹤知道那柄潜藏在自己体内的利刃会对人带来多大的伤害,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似乎早已藏在秦致那一晚喷溅出的那一捧热血中,毫无缺漏的传递出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还在这里凭着那一点无声的敏锐看顾着自己那一点毫末的情绪,对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伤害,连一点怨怼的痕迹都看不见。
      最初的那几天,他从舒良平口中得知秦致当天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来救自己之后,就陷入到这样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中去。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个足够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别人的人,蓦然处在一个面对状况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的状况里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对秦致做点什么,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自己负有很大的责任,秦致一旦死了那他又会是一辈子不得安宁,他设想过无数种情况要怎么面对秦致的家人或者是苏醒过来的秦致本人,但是他就是想不到,秦致在这个时候,会是这么一种云淡风轻似乎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态度。
      如果不是那晚的记忆已经深深地落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几乎都要怀疑他出手重伤了秦致只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他忽然很疑惑,这副温文尔雅的皮相下,到底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问出口了,带着一丝丝的困惑和他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的不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致失笑,忽然觉得自己活着倒也还算不错。
      “那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他微笑着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
      “我叫秦致,二十八岁,是个天师。”
      而在对方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如愿得到了一句回答。
      “肖云鹤,二十六岁,重案组刑警。”

      第一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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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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