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深几许

　　渐入深秋，珠机璜机商量着给绒儿添置两套厚袄子，本想将此事交给师父大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若将此事是托付于他，不知会出什么乱子。于是便去请示师父大人，让他照管道观一日，他们自己走一趟。
　　找到道长大人时，他正睡得迷糊，便随口答应了。
　　二机很开心，抱着绒儿下山了。
　　等到玄机做完早课，路过后院的时候，发现道长大人还在院中小憩。
　　“师父。”
　　“嗯？”
　　“你不去前殿看看吗？”
　　“没事。”道长大人翻了个身，“春意在呢。”
　　“师娘！？”
　　玄机连忙跑去三清殿看热闹，那时还是清晨，前来求签拜神的香客并不多。春意正坐在门内漫不经心的替人解签，白衣胜雪，蓝绸覆面，一支桃花簪轻轻绾起白发。
　　“仙姑。”一个中年男子拿着竹签坐在桌前，“三十二签。”
　　春意身旁的小妖去拿了签文，交给春意。
　　春意拿着签文愣了半晌，唤来那小妖低声问是什么签。
　　“中平。”小妖也低声答道。
　　“尼玛下次你直接拿给香客好吗？我蒙着眼看个毛啊？”
　　＝＿＝
　　那中年男子见他们嘀咕半天，有些紧张：“那个……”
　　“慌个蛋蛋。”春意轻声说。她将签文放在案上，问，“所求为何？”
　　“……仕途。”
　　“一片光明。”
　　那中年男子开心的点了点头。
　　“……”
　　“……没了！？”那中年男子拿起签文看了看，说道：“可……这个签文上说的‘渺渺前途事可疑，石中藏玉有谁知’啊……”
　　春意想了想，答道：“滚。”
　　“……”殿外的玄机看不下去了，赶忙去后院叫来道长大人。道长大人蹲在墙边看了看，表示他很放心。
　　“哪里值得你放心啊……”玄机无语。
　　道长大人正欲离去，突然有个男子拿着剑冲进了三清殿。他挥舞着手中武器，厉声道：“青城观如此一块宝地！竟让妖怪给霸占了！呸！且让贫道一一将尔等收服！”
　　春意僵着身子站了起来，四周香客四处奔逃。道长大人跟那醉鬼打了个招呼：“耶，好久不见呀。”
　　然后将他踢出了道观。
　　再回到三清殿的时候却已没了春意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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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长大人最后是在后山竹林找到她的，那时她正抱膝蹲坐在竹下，跟旁边的一颗竹笋讲话。
　　他蹲在她面前：“怎么了？”
　　春意摇了摇头。上一次天劫，也是这样一个道士，追着法力尽失的她跑了五条街。
　　道长大人轻笑，然后拍了拍她的头：“别怕。”
　　春意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张口说着什么。那时间却是突然的山风大作，竹叶飒飒作响。大风将地上的竹叶卷入空中，叶儿似乎竭尽全力的呼啸。道长大人俯身将她护住。
　　待风过树止，道长大人这才抱小孩似的把春意抱起，往竹林外走去。
　　“玄机一直嚷嚷着饿得不行，你呢？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道长大人声线低沉温柔。
　　“想吃红烧狮子头……”春意抓着他衣襟，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
　　“青城山没有狮子。”
　　“……唉，那吃清蒸鱼。”
　　“懒得抓。”
　　“东坡肘子……”
　　“没有东坡。”
　　“……那你会做什么？”
　　“青椒兔吧。”
　　“……”
　　“春意，不许在我头发上揩鼻涕。”
　　二人吵吵闹闹的离了竹林，渐行渐远。而那句被山风带走，被竹叶掩埋的话，沈几许却听清了。
　　她眼神清澈透亮，却含着泪，用那样的表情对他说：“别离开我。”
　　-
　　春意坐在窗前发呆的时候突然看见玄机惨叫着从厨房冲了出来，她开门出去查看，见得道长大人怡然自得的从冒着黑烟的厨房走出来。
　　玄机见了她一脸无奈：“师娘！刚刚师父用三昧真火的时候……”
　　道长大人捂住了他的嘴，乐呵呵的说：“想吃烤红薯吗？”
　　“不想。”春意答。
　　道长大人走了过来，拉起她冰凉的手，往后山走去：“真的吗？真的有这么想吃吗？”
　　“喂，你听不懂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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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长大人用树枝从燃灰里刨出了三个黑乎乎的红薯，玄机蹲在坑前双手捧脸，漫不经心的问道：“师父，道观现在有人守着吗？”
　　道长大人漫不经心的答：“没。”
　　“师父。”
　　“嗯？”
　　“您真的是青城观的观主吗？”
　　“冠名。”
　　“= =”
　　-
　　珠机璜机一进门，看着这一片狼藉都忍不住别开了眼。二人寻遍了青城观也找不到师父师娘师弟，这才惊觉不妙。
　　绒儿啼哭不止，观外狂风大作。璜机无奈的安抚着绒儿，珠机则是很是无语的在后院踱步。
　　晃了没多久，道长大人牵着玄机，推开后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春意。而这三人，皆是一脸黑灰……
　　“师兄小心！”璜机立马抱着绒儿躲在了珠机身后。
　　“……”
　　“ＱＡＱ师兄！是我们啊！”玄机哭喊道。
　　道长大人抹了把灰，淡定的坐在石凳上：“你们怎么回来了？”
　　“你们这又是……”
　　那三人却没人说话，围在一起吃烤红薯的时候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将地上的灰烬全糊脸上了这种事情就不用说了吧……
　　“咳咳。”
　　“那山下百姓所言皆是……”璜机喃喃道。
　　“说什么了？”
　　珠机板着脸问：“上午可是有个道士来这里大闹了一番？”
　　“啊？”道长大人愣了愣，“有吗？”
　　“就是以前经常来闹事那个道士啊师父……”玄机无奈道。
　　璜机挠了挠头：“我们也是在布庄买布料时听见的，听说有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冲进三清殿，说着观中皆是妖怪之类的话，好像还将一个小道童打出原形……”
　　“可是那只帮我取签文的小狐狸？”春意瞪大了眼。
　　珠机摇摇头：“应该是吧，那些妇人还说了，那道士放言要在明日落日之前于镇口，将那妖怪抽骨扒皮。”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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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第二天，道长大人肩负重任下了山。
　　一下山，街上众人都刻意避开了他走。
　　“难怪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他老，以前还真以为他是半仙，没想到是个妖啊！”
　　“是妖就算了，他居然有脸开道观，平日不知骗去我们多少香火钱，不知背地里拿去做了什么坏事！”
　　道长大人有些无奈。
　　他无心祖师传下的道观，整日云游四海，虽说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但这青城观却是两个徒弟一直苦心经营着的。如今若是因为他，毁了两个爱徒的心血，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珠机、璜机：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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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着众人白眼，总算是到了镇口，不过等了很久也不见道士踪影，于是道长大人很艰难的向人打听到了那人住处。
　　急忙赶去时，原来那道士竟是喝多了，在床上睡大觉。道长大人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就是一顿胖揍。完事儿放出被关在墙脚铁笼中的小狐狸，抱上它出了门。
　　但回去的路上，却被不少百姓重重围住。众人神色不善，手中皆是握着各种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道长大人安抚了怀中躁动的小狐狸，缓缓开口——
　　“这白日打算聚众行凶的都要被记大过处理啊……”
　　道长大人话还没说话，人群外就掷出一个臭鸡蛋，道长大人一闪，那鸡蛋就砸在了他身后的一个汉子身上。
　　“……”
　　“你这妖道！恶贯满盈！”人群中有个正气凛然的声音传出。
　　“对！怀中抱着妖物！还开了个妖观！”又有人附和道。
　　“你还敢下山！打算作何凶残之事！？”
　　道长大人抚了抚小狐狸的背脊，静默在人群之中。
　　“你怎么不说话！？你心虚了！？”
　　“听他说什么啊！我们人多！索性抓住他一把火将他给烧死！”
　　“好！这种坑人钱财的道士还是死了的好！”
　　这个提议得到众人响应，道长大人叹了口气，刚欲将手探入怀中之时，这市集上却是突然平地生风，风带着细沙，卷得众人睁不开眼。待风平息之后，春意站在人群之外。
　　有人低声叹道：“这……这妖风啊……”
　　“让。”
　　她说，然后穿过自动分离的人群，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沈几许，回家了。”
　　“你怎么来了？”道长大人将小狐狸放在肩上，握着她冰凉且颤抖的手，轻拂她披散的银白发丝。
　　“这么久都不回去，我来接你。”春意轻笑，拉着他走出人群。
　　而那些持着木棒菜刀的百姓，看着她血红的眼眸，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春意。”道长大人走在她身后，突然唤道。
　　“嗯？”
　　“……万劫不复也好，灰飞烟灭也好，只要有你这双手，能牵着我回家，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春意回头，沈几许正站在暮霭中，还是那身青灰惨淡的道袍，眼眸却似一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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