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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
正月。
年初一。
羽国也接连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几场雪,终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停歇下来,如今辞旧迎新,清朗的星空衬着茫茫的雪地,诉不尽的凄清。
如此寒凉的天气,温一杯小酒慢慢斟酌,倒也不错。
墨卿颜静静坐在院子里,握着一只龙眼小杯,定定的望着星空,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老管家想着来给自家相爷火盆添些碳,刚踏入院子,就看着墨卿颜靠在廊下,闲散的眯着眼睛。他本就生的俊逸,一双墨色的眸恍若看透轮回,如今沾染了些许怅惘,更是道不尽的深幽。
“满堂惟有烛花红。杯且从容。歌且从容。……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狂又何妨……咳咳咳……”
墨卿颜恍惚的唱着,喉咙里还有隐隐的咳嗽,却全然不在意,轻轻用手指敲击着节奏。正月的冷风吹开他的青丝,衬着他清冷的声线,说不出的孤寂。
“相爷,外面天冷,您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坐着。”老管家拧紧了眉,快步走上来,想要将屋内的火盆端出来。
“无妨。”墨卿颜摆摆手,拉住了从他身边一错而过的老管家,呼出的白气氤氲了眉目,“顾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相爷……”老管家不忍心挣开墨卿颜的手,他们的丞相何曾有过如此潦倒?
墨卿颜从茶盘里又拿出一个小杯,斟了酒递到老管家面前,忽然露出一抹寂寥的浅笑,“顾老,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坐下尝尝吧?”
老管家叹息一声,终是应了墨卿颜,与他并肩而坐,接了他手中的酒杯,轻轻的抿上一口。
“如何?”
墨卿颜淡淡的笑着,侧过头来看着老管家。
“入口甘醇,只是为何回味偏苦?而且……越来越涩……”
墨卿颜重新靠回廊下,仰着头看着满天的星幕,喃喃道,“你也觉得……越来越涩吗?”他苦笑一声,像是想起什么,缓缓垂下眸子,“这酒名叫相思错,是我还在剑门学艺的时候学的,原本还有一人,酿得比我还好,只是……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他说着,又仰头将杯中的酒全数吞下,舌尖纠缠着苦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里,钝钝的痛着,生不如死。
都说喝酒可以麻木自己可以忘记一切,可为何如今换了他,这一杯杯喝下去,却是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明白。
天空中忽然炸开一抹绚丽的火花,是皇宫的方向。
墨卿颜抬头去看,却忽而笑了——
“顾老,我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
“我梦见我又回到了剑门,青葱三月,我拉着阿彻的手偷偷瞒着师父下山去买酒喝。那时候阿彻才十六七岁,也未曾喝过酒,我硬是拉着他喝了好多,直到最后他醉了,我背着他从山脚的小路偷偷的回剑门。”
“你知道吗?阿彻喝醉了会缠着我给他说故事,在我说故事的时候,会眯着眼睛听,最后沉沉的拉着我的手睡着。”
“从那之后,阿彻便学着自己酿酒,他摘了师父种的青梅,然后用酒罐子密封起来,就埋在我们练功的那颗大榕树下面。我和他常常去把酒挖出来,看看有没有酿好。夕阳的暖光照在他的眉目上,说不出的美好。”
说到这里,墨卿颜的喉结哽了哽,猛然又喝了一杯。
满天炸开的烟花就一如他与韩彻一起走过的岁月,虽美,却短暂。
他还记得他们一起喝过的酒,还记得阿彻喝醉之后打酒嗝的可爱模样,记得他背着阿彻一起走回来的那条小路,甚至那路旁的花儿,他曾一度希望那条路就这样一直延伸下去,一直没有尽头,他的师弟就会一直安静的伏在他的肩头……
阿彻的性子很隐忍,若不是喝醉了,平日里便不会将情绪挂在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初初来剑门的时候还好上一些,那会子也不过十来岁,被他欺负得紧了,也是会眼泛泪花,咬着唇生生忍着的模样让他疼到了心里去。后来年岁大了,也不太会与他亲近了。
他还记得那年,阿彻就要回冀国去了,两人把酿好的相思错挖出来,就着夕阳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个精光。仿佛还能依稀闻见阿彻身上淡淡的酒香,迷离的眼眸,拉着他的袖子欲言又止,说着‘师兄,你真是无情……’。
说他无情,他怎么可能无情……
阿彻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都好好的存在心里,恼时会微微皱眉,开心了反而没什么表情,只是眸子里会闪着旁人看不透的光亮,若是做错了什么,会垂着眼睛,有了什么坚持的事,就会握紧拳头。
若是他真的无情,又怎会将这些都深深刻在心里……
我不陪着你,只因为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兄。你的心里是天下苍生,我的心里却只有一个你。
也许,只有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对面,才会永远的被你记住。
若是能让你记我一辈子,再鲜血淋漓的代价,也愿意支付。
墨卿颜又仰头灌了几杯,喝得急了,便隐隐的咳嗽几声。老管家瞧在眼里,急在心里,还未开口劝上几句,前厅已传来高呼——
“圣上有旨!丞相墨卿颜接旨!”
墨卿颜闭了闭眸,再睁开时,传旨的公公已经快步走到小院来,见了墨卿颜,也是恭恭敬敬的模样。
“丞相大人,今天宫里设宴,您也没来,皇上就让老奴给您带个话。”
墨卿颜站起身来道,“公公有话便说吧。”
“哎。”传旨的公公满脸堆笑,点了点头道,“皇上说,知道丞相大人您不喜热闹,所以特意在御花园设了一桌酒席,有要事要与丞相大人相商,还请丞相大人务必赴宴。”
传旨的公公传完了话,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墨卿颜,笑道,“墨相,您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梳洗梳洗,就随老奴进宫吧?”
墨卿颜淡笑一声,“无妨,公公且走前面,卿颜跟着便是。”
传旨的公公眉开眼笑,忙应了,叫上一起来的宫人,这才一路入了宫。
墨卿颜一路走到御花园,果不其然看见湖心亭中早就挂起了宫灯,明黄的纱帘随着夜风飘动,似有一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低头看着湖里的游鱼。
墨卿颜快步走上前去,敛了眉目,俯首恭敬拜道,“微臣墨卿颜,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宣臣前来,是有何事?”
羽帝本来手里捧着装鱼食的描釉青彩小碟,听得墨卿颜如此一问,便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小碟随便递到身边的宫女手上,缓步渡到墨卿颜身侧,似笑非笑的开口,“怎么,若是无事,朕就不能请墨相前来小聚一番了么?”羽帝微微眯起瞳仁,忽然压低了语调,“还是说,朕的这一方御花园,根本就入不了墨相的眼?”
“皇上言重了。臣不过随口一说。”
墨卿颜依旧恭敬的俯着身子,看也不看羽帝。
羽帝也不恼,唇角绽开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最近朕看墨相精神不是很好,让朕猜猜,发生了什么?”
墨卿颜沉默着,木然的盯着自己的鞋面。
羽帝从他的左边绕到他的右边,静静的观察了他半晌,才忽然凑到他耳边道,“因为冀国的大将军韩彻死了,所以你才如此失魂落魄的。……墨相,朕……猜得对么?”
墨卿颜静默的立在原地,不过浅浅一笑,算作回应。
羽帝来来回回的走了片刻,墨卿颜却丝毫反应也无,顿觉无趣,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些,“朕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一甩衣袖,重重的坐回龙座上,轻轻支起头颅,凝着墨卿颜道,“近日衍国又送来急函,卿想知道衍国的前线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么?”
墨卿颜的目光动了动,终于缓缓对上羽帝的瞳眸。
羽帝满意的勾起唇角,一字一字道,“冀国的将星,韩彻,重新出现在冀国的阵前。”
那一字一句似是雷霆万钧,轰然炸开在心头。
墨卿颜死死的盯住羽帝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那里面看出他这话究竟有几分真意。
羽帝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般,从桌上捻起一本折子,丢到墨卿颜脚边,“卿若是不信,大可自己亲眼看看。”
明黄色的折子就摔在脚边,墨卿颜垂着眸,盯着那折子半晌,才又缓缓提起视线,声音浅淡,“皇上想说什么?还请明言。”
羽帝哈哈大笑起来,“你终于肯开口了?”
墨卿颜没有动,凝着羽帝的目光中越来越沉,蛰伏在那双眸中的寒冰却是比这数九寒天还要冷上几分。
羽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眯起眼睛,“就是这样的眼神,朕可是许久没有看到过了。”他站起身来,又重新走回墨卿颜的身边,幽幽的声音喷洒在颈侧,带着这夜色也无法比拟的晦涩,“我许你去衍国的前线支援,不要谢我,我只是看不惯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罢了。”
羽帝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墨卿颜垂着眸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然而羽帝却忽然大手一挥,朗声道,“墨相,还不领旨谢恩吗?”
墨卿颜看着他半晌,终于闭了闭眸,俯身跪拜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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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