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醉添沉水香》又名《不羁的风》

　　大世界的这一场戏，一直到晚上十点方才散场。书云并肩与苏更生、王婉瑜三人一路从里厅出来，仍旧喋喋地讨论着这部戏的内容，深觉意犹未尽。三人随着人流慢慢出了门，苏更生这才想到：‘我的车子并不在这里，还仍旧停在法兰西舍附近呢’！这才脱口道，“我的车子并不在这里，恐怕我们还得再走一阵，到法兰西舍跟前去。”
　　书云见他突然开口，本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会子见他所说只是这样一件小事，不由侧过头去朝苏更生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倒惊了我一下。法兰西舍离这里本就不远，坐了一个晚上了，出来走走，也无妨的。”
　　苏更生笑了笑，道，“是，你不妨，可是我担心王小姐家里恐会……”
　　王婉瑜这才笑道，“我也是不妨的。我们那里有人同我住处相距很近，我便托她下班以后到我家去告诉我母亲一声，大概我母亲知道我是回得较晚的了。”说着，她又道，“……倒是苏同学，这样客气，一口一个‘王小姐’地喊，倒让人难堪。我又不是什么人家的‘小姐’，你若不介怀，倒不妨直唤我的名字。”
　　书云闻言，插口道，“你们也别各自为难了。一边一个‘苏同学’，一边一个‘王小姐’，怎么就没瞧见你们唤我‘林小姐’、‘林同学’的呢？这样叫起来多别扭。还是婉瑜说的好，不妨直呼其名。”说着，便朝苏更生道，“更生，她叫王婉瑜，婉约婉转的婉，瑕不掩瑜的瑜。婉瑜。”说着，又笑着朝王婉瑜道，“‘苏同学’的名字你是知道的了，更生。”
　　王婉瑜这才点点头，笑道，“更生。”
　　苏更生便也笑了笑，回应道，“婉瑜。”
　　如此这般，才叫书云略宽了心思。

　　三个人说说谈谈，倒也不觉得怎样生疏尴尬，反而觉得欢乐愉快。大约是因着王婉瑜的性子比较活泼，她不同那些个被礼节束缚惯了的娇小姐，倒很是落落大方，样样都放得很开。同她聊天，不觉得寂寞，只觉得快意。不知不觉，便到了法兰西舍前头。
　　苏更生寻着了车子，便首先打开后座将两人送上去坐着，这才关上门，独自绕到前面驾驶室上坐下。书云与婉瑜因坐在后头，又没有旁人，便更好说话。婉瑜朝书云这边挨了过来，附过手来搭在她耳边，轻轻朝她笑道，“看样子，更生倒是很不错呀。他沉稳又识礼，看来家境也好，你们正相配。这样一来，你与你母亲，不是就可以过上好的日子了吗？你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书云以为她这样神神秘秘是要说什么呢，谁知道偏是说了这样一席话，当下不由有些害臊，一下子便红了脸，却只默然不做声。婉瑜看她这样子，便只当她这是默许了，当下不由含着微笑，道，“我就一直奇怪你在学校怎么就能‘心如止水’呢，原来是早有弱水一瓢，取此而饮了。这样好的男朋友，倒还一直瞒着我，这许久！亏得你也能做得出来。”
　　书云见她此刻又说将起来，脸上原本就热气未退，这一下更甚了。当时便急道，“我并非有意要隐瞒你的，实在是因为其间所涉之复杂……”说着，皱起一双眉头来。婉瑜见她果真急了，不由笑道，“傻子，我哪里是责怪你的意思呢，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弯起两只眼睛来，月牙儿似的，又弯又亮。
　　两个人在车里又闲谈了良久，直到婉瑜家门口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王婉瑜笑嘻嘻的，朝着书云望了望，同她说了再见，接着便侧过头去，朝前头驾车的苏更生笑道，“更生，我可不会因为你今天送我回来就偏帮了你。我们书云可是个好女孩子，你要敢辜负了她，我是第一个不饶你的！”说着，便笑容满面地下去了。苏更生在车里扭过了身子，瞧着她一路不迭地跑到了家门口，不由附身到另一侧的车窗边上，朝外道，“你就放心了吧！若论辜负，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事！”
　　王婉瑜在自家门前敲门，听了这句，才反过身来，朝着门前车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笑。隔不多久，就听见里头一阵响动，木门一开，出来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便是婉瑜的母亲了。那妇人出门见一辆车子，先是吃了一惊，又见着自家女儿，便道，“这是人家送你回来的吗？”
　　婉瑜便向里走了一步，将她母亲搀进门里，道，“是呀，是书云送我回来的。”
　　那妇人便道，“啊，原来是书云。既然人家都送了你回来，到了家门口，怎的又不请人家进来坐坐呢，没得失了礼数。”说着，便又要向外走，预备去请了书云进来坐。
　　书云见她这样，不由伏在车窗上向外头唤道，“伯母！不妨事的，这会子送婉瑜回来晚了，我还得赶着回家呢，这会子就走了！不要客气！”说着，向婉瑜同她母亲招招手。
　　婉瑜一只手扶着母亲，一只手伸出来只管朝外头摆动着，也不另说话，只是面上始终含着笑意。她母亲听得这句，也不勉强，只是在外头道，“那可要好些走，注意安全才好。”书云笑着应了，接着，便在后座上朝前头苏更生道，“更生，我们此刻就走吧。”苏更生这才发动了车子，王家伯母却依然站在门口，只朝着书云所在的车子招手。

　　离了婉瑜的家不多远，苏更生便首先在前头道，“没料到你这好朋友非但人不错，就连她的家人也都很热心。”
　　书云笑道，“可不是，她是一个好女孩子，家人自然不会差。只不过，家境略贫寒一些罢了。”
　　苏更生闻言，想起方才婉瑜家门前，只一个窄窄的巷子，刚好容得一车经过的距离。周遭围上一圈灰色水门汀砌起来的高墙，只留一扇双环的简单木质大门，上只粗略贴了一对红色对联，乃是用毛笔浸饱了墨汁写上去的，乍一看起来倒有几分书法的气势。不过时间太短，也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也不知究竟作何程度。苏更生想到这里，不由侧过头去道，“家境倒是不妨，只不过，我方才见到她家门口贴的一对红对联，那字倒好似书上看得的草书样子，是不是她自己照着那位名家的作品临摹而成的？”
　　书云见他什么也不问，只偏偏对那门前的一副对联感兴趣，知道他是偶然兴之所致，不由笑了笑道，“你这笨瓜，哪里有女孩子书法写得这样草的？这副对联我的家庭教师裴先生给写的，他送了给我，我却又用不着，便正好拿了送给她。”
　　苏更生闻言，不知为何，心下忽有失落，只道，“原来是这样。”隔了会子，却又笑道，“那你的家庭教师待你倒是不错，什么时候倒也给我求得一份？”
　　书云便笑，“人家可是圣约翰大学的教授，日理万机的，倒是忙得很呢。你要我凭白地帮你求一副字画，那谈何容易！”
　　苏更生听得她这一句，半晌没有做声，像是并不曾听见这句话的一般。书云见他这样，只以为他是生气了，瞧着外头静了须臾，这才道，“我同你玩笑呢，你可还当真了？”
　　苏更生仍旧不说话，只静静拨弄着方向盘，眼睛直看着前面，倒像在发呆，又好似神游。书云见此情况，弓着身子朝前面座位上一扑，继而将苏更生的肩膀一打，只道，“你作什么呢，我同你说话也这样心不在焉的。”
　　苏更生这才似缓过神来，“啊，并没有什么。”却复又不再言语，只管一心一意地开车罢了。书云见他沉默，倒也不在意，只当他是为着一副字画生了自己的气，当时也就默然不做声。就连下车时候，她也仿着他的样子，也不待他向后侧过身来同自己道别，便径自推开车门，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下车去了。到了门口，也不待他再追下来，只向里敲了敲大门边的一扇小门，朝里道，“开门，我回来了！”等到里头门房来人开了，也不待苏更生，便唤人关了门，落得苏更生一个人站在车边，倒有些孤零零的意味。苏更生自知是自己的不是，惹得她不高兴了，也是无可辩驳，自讨苦吃。只是对于自己听闻那副对联并非出自王婉瑜之手以后自己内心一种怅然若失，他倒有些不明了。正这样细细琢磨着，越想越觉得烦闷不堪，当下在林家小公馆前面站定一阵，仍想道：‘今日我这样态度，倒是往日从来没有过的。哪一日我做事不是让着她些的？今时今日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觉得怅然而忽视于她，也难怪她会这样生气。’随即又忖道：‘今日同她赔罪，一来夜已深，凭白地打搅了公馆里其他人就不好了；二来，她余气未消，想必也不会见我。倒不如，明日再来真心地同她道歉，那些王婉瑜的事情大可抛在脑后，什么也不必想就是了。’这么想定，心下顿时松了一松，便又向林家小公馆门口瞧了瞧，这才微微笑着驾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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