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是王亲自牵起我的手，缓缓走下祭坛，在我看来，这个仪式需要我的部分，已经全部结束。

　　王后殿下迎来，接替，带领我走入来时的门。
　　不知为何，总觉这里的人都各怀心事，可仔细看去，似乎又没什么特别，错觉吧……

　　抛开杂念，她带我穿梭在繁杂廊道，并不是来时的路，最终停在一道低矮木门，顺手拉开，用眼神示意我进去。当踏入后，她才道：“从现在起，哪也不能去，呆在这里，到时自会派人接你……明白？”

　　我茫然点头，门砰地一声合拢。从外面锁上，仿佛关押犯人。
　　为何如此紧张？难道怕我逃了不成？这王城到处是高手，以我这点力量，又怎可能逃走？再说，我不会以西迦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四下张望，是间极小的房子，小窗挂着又大又厚的黑色布帘，令室内光线很暗。地面没铺地毯，而是一块块袒露的黑青石。回头，隐约见角落丢着一些东西，被厚重的帆布遮掩。
　　蹙蹙眉头，感觉不安，小心翼翼走去，帆布上已是落满尘埃，不知多久未被动过。
　　伸手掀起，起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刀锯斧头，锈迹斑斑，插在一只无盖的木箱，再看去，旁边凌乱地摆些小型工具，剪刀锥子小匕首，将帆布彻底掀掉，扬起尘土，顿一阵呛咳，工具都摆在一张铁箍的木几上，木几尽头，嵌着铁链，从位置判断，分明用以将人锁在上面！！！我慌忙丢掉帆布，跌在地上。
　　这些，是刑具！！！
　　……

　　紧张的心平复了些，才敢战战兢兢将帆布盖好，想及自己被关在不知死过几许人的房间，便汗毛直竖。

　　能做的，只有缩着身体，尽量离那些曾沾满犯人鲜血的刑具远些。

　　双脚双手已是冻伤，又青又肿，埋下头，感觉难过，知觉随着渐渐缓和的温度，越来越强烈，直至痛痒难忍。可我无能为力，这是木琅，这便是我的命运。
　　回想起家乡，即使冬天赤足在水里走一遭，也最多受点寒气，服用汤药便会好。可现如今，□□的疼痛，心中的恐惧，几近将我折磨疯掉。
　　从未那么想家，想橘子，素素，想木果和小安……

　　时间分秒推移，闭上眼，等待着，等待着，光线昏暗，逐渐消失，漆黑一片，不能胡思乱想，否则脊背都会升起寒气。天已黑了……一整天未进食，可是每每想起身处何地，就一点食欲也没有。

　　哗啦一声……门缓缓打开。只见得一个黑影，她招手，似是让我出去。颤颤巍巍起身，双脚一触地面，便痛得撕心。咬住嘴唇才没喊出。

　　借着廊道微光，才看清来人模样，此人正是将我推入青房间的宫女，登时不安。
　　她似笑非笑。用手势指引我跟上，虽已然无法信任他，却又无可奈何，若是澈哥哥和晴惜姐姐在便好，我又不知该如何找到他们。
　　宫女笑声诡异，令我毛骨悚然：“……公主，哦，不，该叫您三皇子妃，是吧？”她侧过头，边走边道，我未敢应答，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更不知她什么来头，只是，如此这种感觉，似是预示着什么阴谋……希望那只是感觉。

　　“今晚，和三皇子殿下共处一室……”她的笑容撑得越发夸张，“您不期待么？”似是暗示。
　　直到眼前一切渐渐熟悉，她道：“我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廊道里极冷，过了午夜，又没炉火，木琅的宫殿就是个大冰窖。
　　只得强忍双脚剧痛，走到青的门口，壮了壮胆，才鼓起勇气敲门：“三皇子殿下……”
　　可是，接连询问后，仍换来沉默。

　　他不打算为我开门……这才是真真凄凉。
　　只好习地坐下，瑟瑟缩在墙角。
　　蜷缩——是积蓄能量的唯一方式。

　　撩起红色绒帘一角，透过水晶小窗，月光被雪地映照得亮白，借微光，察觉一生不曾拥有的华服，早已面目全非，布满灰尘，还染了斑斑血迹。
　　手指往袖里缩了缩，取暖，便是这时，才瞧见雪白袖口内侧，绣有一精美图案，因色彩醒目，引人注意。
　　冰蓝色蚕丝，是个娟秀的“青”字。
　　我痴痴望了会儿，才回神……脚底疼痛，虽疲惫不堪，却难以安眠，回想起祭坛上的一幕，竟忍不住脸红心跳，那是我的初吻……埋首瞧了眼留在手背已是干涸的血迹，鬼使神差埋头舔舐，一股腥甜……

　　不知不觉，反倒进入梦乡……
　　极为冗长的睡梦……漂亮少年，站在樱花树下，看不清面孔，风拂乱的发丝阻隔视线，他在笑，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知，他在笑，笑得很美很美……

　　“喂！雪，快起来啦~~怎在走廊也睡得这么沉~”熟悉的声音将我唤醒，睁开双眼，经不住开心：“啊？哥哥！”
　　见了他，受尽委屈惊吓的我，倍感安慰，忍不住伸手想揉揉朦胧睡眼，此刻才察觉，手脚已是包扎好了！肩头还盖有似雪羊绒毯。

　　“咦？”抬头望着他，心中不经大为感激：“谢谢~”
　　少年回头对我眨眼，灿然一笑：“不用客气啦~~”说罢，却又有些不平，忿忿地挥挥拳头，“青这家伙竟不让你进去！！冷血动物！！”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雪，你也快些收拾下，今日必须来用早餐的~”说着，又蹦跳跑掉，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人。

　　我试着站起，察觉伤已没那么痛，绷带又打得极好，甚至可与二皇姐媲美，看不出，澈哥哥还有这么一手~

　　跟着宫女去更衣间换上漂亮衣服，且在她们帮助下梳洗完毕。忽又想起什么，回头望着方才服侍的那位：“白色绒毯呢……”
　　对方只是蹙蹙眉宇：“您的毯子，我叫专人拿去护理……”见我盯着没动，她又道，“如您需要，我可马上叫她们送回。”
　　有些难为情地摇了头：“不用的，只是问问，不用挂心。”

　　用餐时……青依旧未出现。
　　“三皇子妃！！！”我大惊回神，这才知想事入迷，连王后唤我都没听见，被所有人瞧着，尴尬自是溢于言表，心虚无比：“抱，抱歉……”
　　王后瞪了瞪眼，又转开视线，对埋头猛吃的二皇子道：“等等你带三皇子妃去北殿拿药……”
　　澈哥哥偏着头望母后：“可青没生病的！”他极少用这种语气对母后说话，我顿感不妙，并意识到此事并非想象中简单……

　　“你这孩子，青吐血，又怎可能没病？不要说傻话。”王后回应，笑得有些假惺惺。澈哥哥沉默，总觉得神情沉重了。
　　“三皇子妃，你也该换药了吧……”我知王后殿下所指是我的冻伤。胆怯地点点头，没有拒绝的资本。

　　通往北殿的路有些复杂，澈哥哥吃完饭便匆匆离开，从神情猜不出什么。
　　带领我的宫女正是推我入青房间的那一个，此时方知她在王后身边做事，叫小咲。

　　我自顾自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澈哥哥说过，三皇子没有生病……怎么王后又是另一种说辞……难道哥哥骗我？三皇子就快死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寒凉。
　　小咲回头：“疑惑？~”仍是惯有的令人厌恶的笑容。并不打算搭理她。

　　“你时日不长了~~”她的语气轻蔑。
　　我望着她的后脑，心里有些憋闷：“有什么话，请直说……”。
　　她透过细长眼睑，抛我个瞧不上的眼神：“哎呦！别在本姑娘面前耍威风，你最好清楚一点，这宫殿里，你什么都不是！还不如一只苍蝇……”

　　有什么在胸中堆积，沉默半响，想来这定是个阴谋，从我不明不白的来到这个国家开始，就该明白。

　　小咲停在一道破木门前，回身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听着，在这里，只有王后殿下说了算，否则，只有……”手指划过我的脖颈，“死路一条……”
　　她后退着一边推开那道木门，脸上仍旧挂着诡异的笑容。
　　随她进去，是间空空的小屋，烟气缭绕。小咲捏着鼻子咳了起来，她挑起镰刀样的眉，尖着嗓子喊：“我说焾！！！你何时不烧这些喂马的草料！！”
　　“……这是熏香……”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烟气里走出一个些微驼背的身影，那人抬起藏在发里布满血丝的眼球，“怎么？今天带了新客人……”那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却刺痛着耳膜。
　　他将视线转向我，又立刻换上厌恶表情：“我对年轻女人不感兴趣……”说罢便要走。
　　“焾！王后殿下吩咐的事，你要违抗？！”小咲愤怒，“她是三皇子妃！”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我一眼，这眼神，令人极不舒服。后将一纸包从怀里掏出，扔给我，仿佛一秒也不愿看见我的脸：“拿去……快点从这里滚出！！”

　　自始至终，都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突出的眼球，有些恶心。小咲瞥我一眼，走出房间，到了门口，才随手一指走廊尽头，不屑道：“去那儿换药，至于给三皇子煎药，问那儿的人。”
　　望着这快步离开的背影，却心情复杂……

　　顺着走廊往尽头去，怀里是纸包的药材，犹豫着，还在思索三皇子是否生病的事，不知不觉，便到了门前，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听到推门声便仰起脸：“三皇子妃殿下！”
　　少女立刻向我行礼，我一惊，有些尴尬，她看上去比我还要年长：
　　“我来包扎伤口的。”
　　讲明来意，她起身，忙让我坐下，便开始寻找绷带和药物，将一一药草碾碎，捧在掌心，还有滴滴药汁流淌，随后微笑着：“我是殿里医女，请您抬抬脚，好吗？”
　　得到应允，她便熟络地帮我解开包扎，还一边道，“我听小满说，您人很好~”
　　心头一紧：“小满？！”
　　“是啊，她常来我这里。”想想也明白，该是为了病。

　　一圈圈绕下绷带，医女拨弄下贴着脚背的旧草药，神色古怪：“咦？！！！……是皇子殿下帮您包扎？”
　　我茫然点头，她竟有些不可置信。许久不见她行动。
　　埋头瞧着先前贴在脚背该换下的药草，不免皱皱眉头，这色泽与医女手中的，完全不同。

　　“你可是要为我换别的药材？哥哥使的这药，效果极好，别换好么？”
　　她仰起脸朝我眨眼：“并未帮您换药材……只是……”她拨掉草药碎屑，皮肤上，还残留一层褐色汁液干燥的水印。

　　瞧着这些，有些不解：“是否药草包的时间长，也会变色？”
　　她犹豫了下，心不在焉：“包的时间长短并不会影响颜色，这是我木琅的常备药，一般将它嚼碎，敷在伤处即可。”说着，一点点将新鲜的药草铺开，“现在多半是碾碎的，药草极苦，很少有人受得住。”
　　我被搞糊涂了：“那么，先前的药草，可是嚼碎？”
　　医女却不紧不慢：“皇子殿下自然没有碾碎的工具。”
　　听闻她这么说，顿感若是不去道谢，定然太不合礼数。

　　她忽而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您方才叫哥哥，莫非认为是二皇子？”
　　“怎么？”
　　“二皇子殿下哪会这些，分明是三皇子殿下包扎的……”我的心陡然停止跳动，“你……你说什么？”怎可能会是那个冷血的家伙。

　　“您看这颜色也知吧，里面混上血液……他身体差，总吐血……”那个瞬间，我失聪，医女后面讲了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一直以为是澈哥哥的呀，可怎会是三皇子呢？

　　“您在想什么？”医女皱皱眉头，指着我怀里的纸包“这药可是要煎给三皇子……”
　　我垂首，心头难过：“请问要去哪里煎？”
　　医女一愣，迅速包扎好：“我这就去，你稍等片刻便好。”
　　“不……”想起那少年夜里，趁着我熟睡，帮我处理伤口，将绒毯盖上肩头，心中阵阵锥痛，“我想，亲自做这件事。”
　　她撇了撇嘴角，并未反对：“好吧，您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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