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拥抱一遍

　　（二十）也许离开你
　　欧凯文这个人，方若绮并不是未曾耳闻。
　　早在初出道时，永振电视以为擅长八卦的场记，就曾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你和黎天王走得很近吧？告诉你哦，回生医院的欧凯文医生，可是黎天王的亲弟弟。”
　　当初，方若绮的注意力放到了前半句，忙着例行公事，撇清与黎华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倒是忘了关心，那一位回生医院的欧医生，是何许人也。
　　到后来，再注意到这个名字，便是她和黎华因萧依莉谈崩了之后。

　　那一次，说来也平常。也许诸位听来会为方若绮抱不平，但对于这对历尽千帆的“花心”贤伉俪而言，实在不过点墨。
　　是夜，撞到黎华与萧依莉接吻，方若绮肝火上脑，转身就跑，跑到全球影业的大门，已然后悔了：当时雷雨交加，着实有点怕人。
　　她琢磨着，毕竟是资深跑马选手，是不是跑得太快，黎华追不上？
　　但事情已矣，黎华未至，自己折返，岂不丢人？方若绮只好一边减速，硬着头皮，冲入雨中 。
　　在方若绮的假设中，故事理应这样发展：
　　黎华火急火燎，自她身后追来，边追边拼喊：“若绮，你听我解释。”
　　她与他保持一段合理的距离继续奔跑，只管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黎华只能再接再厉，加快脚程：“若绮，你听我解释。”
　　她依然故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如是数个回合，她虽满脸三贞九烈、一腔不情不愿，还是被黎华成功捉住。被人捉到这件事，对身为台北市大学生马拉松竞赛前冠军的她来讲，有点难度，但技术上不是不可为。
　　至于黎华会对亲吻萧依莉做出哪一种解释，是在排练？人工呼吸？是萧依莉烦请黎华帮忙试验一下她的唇彩脱色不脱色？
　　多么不靠谱也好。那不重要。
　　方若绮并不需要合理化解释，她只要黎华肯对她解释，肯紧张她，肯哄她。她就还能说服自己，她对于黎华，是与众不同的。
　　然而，黎华，也一直没有追来。
　　方若绮终于意识到不对，折返回去。小心脏突突跳，只怕在路上遇到谁哮喘发作了、被汽车撞了、被广告牌砸了。
　　可见，她虽意识到不对，却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折返的方若绮，浑身透湿、气喘连连，动静不可谓小。但黎华太专心，并没有发现她。她偷眼瞧着，黎华为萧依莉端茶送水、温言安抚。方若绮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在一个没有她容身之处的场景？
　　说也奇怪，她也算被黎华千锤百炼，但这是第一次，对着黎华，方若绮萌生了强烈的无力感。
　　“若绮，快叫救护车！”
　　方若绮听到谁在冲着她的方向喊了这一句。声音很急很躁，很陌生，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愣着干嘛？打电话啊！”方若绮这才看清，对她说话的，竟然是黎华。
　　“哦。”方若绮木然应着，声音有点打颤。全球影业的冷气，大概开得有点足。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很模糊。
　　十分钟后，救护人员将萧依莉抬在担架上，黎华紧张地跟行再侧，手被萧依莉紧紧握着。方若绮被挤到另一侧。素来的德艺双馨，使她没忘记，从门口顺了一把伞，替萧依莉撑了一撑。
　　到了医院，黎华的手依然被时已昏迷的萧依莉牢牢握着，在跟进急救室之前，匆忙将方若绮拉到一旁，塞给她自己的手机：“打给欧凯文，让他不管有什么事，赶紧回台北。”
　　欧凯文在两个小时后回电说，已经在赶；但波士顿狂风暴雨，起飞延误，归期不定。
　　方若绮凑到黎华面前刻板传达，黎华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那么冷的一张脸，仿佛欧凯文归期不定，航班不能起飞，波士顿天降骤雨，种种种种都是她的错。
　　方若绮蓦地觉得，黎华离她愈来愈远了。
　　很可能不全是因为医护人员一边说“小姐请你不要在这里耽误治疗”，一边将她向治疗室外拖。
　　方若绮坐在医院长廊的冷板凳上，一直守到天亮。体温将湿透的衣服也蒸干了。萧依莉的情况总算稳定。
　　黎华出来，站到方若绮面前。没有低下头。她也不抬头。于是，毫无交流地，他对她说：“走吧，先送你回家。”
　　方若绮是在车快开到她家时，才踌躇着问：“黎华，你和萧依莉……”
　　黎华未等她说完，便回敬了一句：“若绮，你为什么总是要解释呢？”
　　方若绮被问了一愣。
　　黎华停了车，向着车门一侧又挪了挪，将头倚着窗子：“若若，别这样好吗？你这样，我很累……”
　　方若绮只好向车门的另一侧挪了挪。与黎华像是隔开一段七年之痒。
　　那一年，是方若绮与黎华在一起的第六个年头。三年冷战前的最后一个年头。
　　如何与生命中的首席上宾划清界限？
　　其实，不需要一段可叹可泣的内情，不需要一场如何旷日持久的争吵，也不需要一次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多时候，只是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囫囵，囫囵着囫囵着，他就不是那个他了；囫囵着囫囵着，什么都不一样了。
　　当日，方若绮回到家中，淋雨熬夜外加满腹委屈，女汉子也架不住，不出意外发烧一场，闭门三天不见客。
　　三天之后，她本以为，黎华会依原样，之前那么多次一个样，送来一束两成脱俗、八成还是很俗的香水百合，寄一张卡片，上面用化骨绵掌样的温柔正楷、公事公办的暧昧口吻写着：
　　若绮，
　　别太逞强了。
　　祝你早日康复。
　　黎华。
　　然而，他没有。
　　黎华没有寄花寄卡片给方若绮。也没有来找她。没有打电话给她。没有发短信给她。没有发邮件给她。
　　方若绮确定黎华没有。
　　因为，之后的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回家开门时必连门前的小毯下也要翻看一下，常常因为莫名的声音给空气开门，时不时打电话、发短信给自己试探有无手机障碍，连垃圾邮件也不放过的一封封翻查。
　　然而，黎华始终没有一词半句。
　　由最初的震惊，到其后的愤怒，到拼命阻拦自己主动联系的小虚荣，到意识到真得失去的恐惧，到即将熬不住的示弱……
　　然后，电视上却爆出黎华带萧依莉谢宴主治医师欧凯文的新闻。
　　囫囵与囫囵之间，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连带着辛苦经营的感情，与嫁出去的女儿一般肉包子打狗的六年光阴。
　　黎华不曾解释，不曾辩驳，一切似乎已坐实。
　　至此，方若绮再不关注欧凯文的事了，那业已，不干她的事了。

　　谁承想，竟就在今日，缘分的法度，使方若绮见到了传说中的欧凯文。

　　黎华与欧凯文是兄弟，却异姓，似乎能牵带无限家族秘闻，实则有最无趣的解释：黎欧老夫妇感情笃深，夫人又是独生女，故此两个儿子，老大随父姓，老二随母姓。
　　至于为何在漫长的六年内，方若绮与欧凯文素未谋面，也很简单，是这两兄弟性格不合，关系不好。
　　为何萧依莉却得与欧凯文共宴？
　　方若绮也为此耿耿于怀。

　　当下，却并不是耿耿于怀的时机。
　　方若绮面色一凛，追问：“黎华，他没与我说什么。”
　　在得到回应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欧凯文。”
　　两人应声侧身，却见黎华，站在身后。
　　他并不见怒意，也不是呵斥，却只觉得慑人。

　　欧凯文一时缄口，又挣扎着开口道：“哥，你…”
　　“你是为了我好？”黎华道，“凯文，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

　　方若绮见欧凯文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打发走，整颗心被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黎华，你瞒了我什么？是不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身体，问题很多啊。血糖偏低，血脂偏高，容易疲劳，非常健忘。现代人，谁不是这样？别理他，凯文做医生太久，吓人是职业病。”
　　方若绮只是满面愁云地看着他。
　　“别担心，我没事。我的话，你还不相信吗？”
　　方若绮一言不发。
　　黎华莞尔：“好吧，很公平，是我的话，你才不相信。”
　　黎华严肃下来，将包扎了的右手送到方若绮面前：“其实，是这只手出了点小问题。凯文只帮我做了缝合，但伤到肌腱与神经，他想我留下来，做修复手术。”
　　方若绮这才开口：“伤到肌腱与神经…会影响运动吗？”
　　“可能会笨拙一些。你会嫌弃我么？”黎华调笑道。
　　方若绮在黎华胸前狠狠捶打一下：“那你闹什么出院啊？就那么想出去玩吗？分不分轻重缓急？”
　　黎华说：“不要为这些细节浪费时间。”
　　方若绮怔住了。
　　黎华的长长的纤细的手指。
　　那谱写了一首首被评价感情空泛但技巧高超情歌的手指。
　　那能写出化骨绵掌般温柔正楷的手指。
　　那些给她带来许多不可说快感的手指。
　　只是不值得浪费时间的细节吗？
　　方若绮不能苟同。

　　方若绮在内心与自己博弈了数番，终于开口道：“黎华，如果是为了我，大可不必。我会多雇几个保镖、尽量不单独行动，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真得不怕吗？
　　可以依赖，谁要独立。
　　但方若绮忘不去，当她将全部感情倾注给他，会相应地对他索需无度。最终，会换来那一句：若若，你让我很累。
　　方若绮不想重蹈覆辙。
　　于是，女儿当自强。
　　黎华笑了，虽然漂亮的金色眼眸中，有挥之不去的苦涩：“我知道，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好。你一直很好。”
　　方若绮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那么受累。”
　　黎华扶住方若绮的肩膀，说：“若绮，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希望你能至少记住一件事。”
　　“什么？”
　　“也许我不会一直与你在一起。”
　　方若绮哭笑不得：“还真是出人意料。”
　　“但是，如果我离开你，一定是出于对你对我最佳利益的考虑；即使我离开，我一定会确保你过得很好。”
　　“比刚刚稍微好听一点。”
　　“我不会因为你正经历磨难，或因为你让我过得累而离开你。”
　　“谢谢你？”
　　“别冷嘲热讽。”黎华叹一口气，忽然正色说：“若绮，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再把我从你的生活中删除了。”
　　方若绮觉得好笑：“你不惹我，我干嘛要把你删除了？”
　　黎华却贯彻严肃：“请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彼此的生活中。我乐于充当你生命中的任何角色，你希望我担任的角色，多小也好。”
　　方若绮最受不住黎某人一把高龄，与她玩感性：“好的，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还是会为你在生命中保留一席之地…”
　　黎华的脸上渐渐现出笑意。
　　方若绮却继续说：“在地下室…一个破橱子中不起眼的旧相簿里。安放在猫砂盆一边。”
　　黎华赏方若绮一颗爆栗：“伶牙俐齿。”
　　方若绮沉下脸来：“那么，黎华，能不能，请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留下手术吧。手术过后，你想去澳洲、埃及、斯里兰卡，我都陪你。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急什么？”
　　黎华苦笑：“时不我待。”半晌又说：“我的携程积分，这个月不兑，就过期了。”
　　方若绮瞪他：“你是葛朗台吗？”
　　黎华赔笑：“你陪我去澳洲，我回来就手术。”
　　“不会耽搁么？”
　　“小手术，推迟也无妨。”
　　“真的吗？”方若绮将信将疑。
　　“不信我的话，你去问欧凯文。”
　　“哦，那好吧。”
　　“喂，方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同样一句话，我说就不信，凯文说就信。”
　　“欧医生一表人才，一看就忠实可靠。”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弟弟。”
　　方若绮这一瞧，才发现，黎华与欧凯文的眉眼，果然七分相似。只不过，欧凯文更端正，而黎华，用时下的词来形容，叫邪魅狷狂。
　　“长得像有什么用，人家一表人才，你是人面兽心…”
　　“…”

《再拥抱一遍》
一定意义上，它是云上的后传



《问题是我那么爱你》
呵呵，在更新的文。



《我在云上爱你续篇》
为什么不看续篇呢？



《我在云上爱你》
自卖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