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与狼

　　“唔……”
　　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有星无月。
　　看来昏迷的时间应该并不久。

　　后颈还在隐隐作痛，云笙想要伸手去揉，才发现手脚已经被紧紧缚上，动弹不得。

　　忽的吓出一身冷汗来，云笙警惕观察四周，自己正倒在一方稻草上，身上披着一件磨人的麻布衣，空气里还有种隐隐的异味儿，好像……马粪？马夫？！
　　难道还是在自家的马厩中？

　　云笙挣扎着坐起来，试探着冲那背对着他的身影喊了一声：“阿狼？”

　　那身影一抖，缓缓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
　　由于荏苒的胡须，男子的容貌模糊成一团，唯有一双眼闪着星子般的光，清澈明亮。

　　云笙垮了肩：“你到底想怎样？”

　　“你大婚了？”男子的声音嘶哑得难听，他一步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云笙完全笼罩，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云笙不自觉向后挪了挪，看了看马厩外：“是。”
　　四处无人，这府中的护卫都死了吗？！竟在关键时刻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下巴倏地被人捏住，扭过来面对着那张黑暗的脸：“你不爱她，又为何要娶她？”

　　这到底是在替谁质问自己？
　　云笙冷笑：“那你说我爱谁？我又应该娶谁？！”

　　好像云笙突然的生气令他不安，男人渐渐消退了强势，呐呐道：“翠翠，你爱翠翠不是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伤感：“你爱她，为何娶了别人？”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不好过，他爱的笙笙爱着别人，这个事实几乎将他的心都剜去！他告诫自己，爱一个人就该让他幸福，所以他已经决定让笙笙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却没想到，笙笙竟然娶了一个素未蒙面的人！
　　他想不明白，便要问个明白。

　　“翠翠？”云笙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吃惊，他几乎要笑出来，“谁说我爱她？我为何竟不知？”

　　男人几乎糊涂了：“你不爱她，那……那又为何要……那样对她？”
　　你不爱我，一开始，又为何要那样关心我？
　　你关心我，到后来，又为何要那样伤害我？
　　他定定望着云笙，期望得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回答。

　　男人的惶然让云笙一时忘记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他别过脸挣脱男人的指尖，严肃反问他：“怎样对她？我对她怎样了？！”

　　男人发怔，缓缓垂下眼帘，有些不知所措地揉着手指。

　　云笙摇摇头：“好吧，就算我喜欢她，可她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我不可能娶她的，你明白吗？”

　　男人盯着那张张合合的唇，吐出来的话，却如何也听不懂。
　　爱她又不肯娶她，那算什么爱？

　　云笙无奈道：“算了，你不懂的。阿狼，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到奉山做你的狼王，或是到奉县做那首富的女婿，别再纠缠我了，好吗？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你知道吗？”

　　男人终于听懂，惶惶地摇头，像个孩子：“笙笙……你别赶我走……”

　　“你走吧！那天你受得耻辱还不够吗？你到底怎样才肯离开？！你走好不好？！”

　　“不不……”男人的眸子氤氲出些许的狂态，他一把将云笙抱住，狠狠揉在胸口，“你不爱翠翠，那便与我在一起，我爱你！笙笙，我带你走！”

　　“你松手……好疼……”绑在背后的手几乎要被拧断，云笙痛的扭肩挣扎，“你再不放手，我便喊……唔！唔！”

　　“别别，别喊！”男人受惊，死死捂住云笙的口，漆黑的眼睛间或闪出丝丝戾气，“别喊！笙笙别喊……别喊……我求求你别喊！”

　　男人的手劲儿很大，下颚处的骨骼几乎被他捏碎，云笙痛得鼻子发酸，眼眶通红。

　　这疼痛倒叫他原本朦胧的醉意清醒了几分。他趁机张口死死咬住男人的手掌，直到牙根麻木，口腔积满血腥味，男人也未有半分反应，只是惶惶将他抱在怀里，颤声道：“笙笙，你不爱翠翠，你爱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不然，你根本不会对我那么好……”

　　云笙在他掌心闷着说不出话来，眼看胸口急剧起伏，就要背过气去，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张松了些手劲儿“笙笙，你不喊好不好？你不喊，我就放开你，你你……同意的话，你就眨眨眼睛。”

　　云笙忙连眨了几下，连眼泪也掉出来。

　　阿狼却不放心，又问：“笙笙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云笙再次眨了眼睛。

　　男人缓缓松开了手，将云笙放在对面的墙边靠着，同时警惕看着云笙失去血色的唇，云笙也静静盯着他，一动不动。

　　二人对峙了一会儿，男人稍稍舒了口气，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羞赧：“笙笙……我好想你……”

　　云笙抿着唇，冷冷看着他。

　　男人深邃的大眼盛满了哀伤，他伸手去碰云笙的脸颊，拘谨着道歉：“笙笙，对不起，别生气了好吗？我不是有意伤你的……痛吗？”

　　云笙冷冷别过脸，躲开他的触碰。

　　男人又开始不知所措，夜风有些凉意，吹动了云笙身上盖着的麻衣，露出大片泛着白光的肌肤，男人看了看，殷勤地将云笙露在外面的裸腿抱在怀里，小心温暖着。

　　云笙一动不动，任男人上下摩挲着自己的双腿，绑缚在身后的手指一点点挪动，终于让他摸到了一片小小的硬石。

　　“你……”云笙想要说些什么分散男人的注意，却刚动了一下唇，男人便猛地冲到云笙眼皮底下，那速度只在眨眼之间，竟比猎豹还要迅猛！怕是不等云笙大喊出半个字，便先被男人掐住咽喉。

　　男人眼里的柔情瞬间被锐利取代，他死死盯着云笙的唇，仿佛要将它透出个窟窿来，紧张道：“你、你想喊人吗？”

　　云笙脸色白了白，强自镇定着摇了摇头。

　　男人这才缓和了神色，两手握着云笙被捆在一起的脚，放在怀里慢慢蹭着：“那……你说话吧。”

　　云笙无声吸了口气，勉强轻笑了下：“你打算如何做？总不会一直窝在这马厩中吧？早晚会有人发现的。”

　　男人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几天，我一直藏在马厩中，你要大婚，大家都忙成一团，没人有时间招新马夫，我白天便藏在这里，晚上便在你房间的屋顶上看着你睡觉。”

　　云笙瞠目望着男人。

　　男人的脸上似乎涌出了柔情，连语气也恍惚起来，带了些心疼。他将面色惨白的少年揽进怀里：“我发现你几乎夜夜难眠，笙笙……你从前不这样的，你在我怀里的时候，从来都睡得很熟。从你回到这里，我就发现了，你连笑容都变得好假，笙笙，你带着面具生活，你并不开心！你也不喜欢这里的，你过得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别怕，我带你离开……”

　　男人越说越心疼，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云笙靠在男人肩上慌张转动眼珠，他似乎听到不远处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手腕间麻绳也只剩一根线相连，他拼命转动着酸痛的手指，在手腕松开的瞬间，猛地大喊一声：“来……”

　　后颈的疼痛瞬间让他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少年细长的身体犹如风中残叶，被男人掐着脖颈抡臂一甩，砸进并不太厚实的马草料中！

　　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少年胡乱扑腾着手臂想要爬起，却只是抓起一把无用的草料，便如倒栽水仙般，一头栽回草料中。

　　“有刺客！”不知从哪里冒出慌张的人影，失声大喊着。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高大的男人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向软在草料中剔透的身体，铁钳般的大掌扣住瑟瑟冰凉的肩膀。

　　少年被翻过身来，他努力睁着迷蒙的眼，眼前男人的身影晃动着靠近，像是要将人生生吞噬！
　　云笙想要挣扎着后退，被草料划拨的唇角缓缓沁出血丝来，男人眼光一闪，跪下来将惊恐的少年抱在怀里。

　　四周忽的火光大作，照亮夜空。

　　“别怕，我带你离开。”
　　男人一把将云笙扔上黑马背，马背上的箩筐里，白白的兔子露出一双红红的眼，静静看着云笙无力倒垂的青丝。

　　男人随后一跃而上，一手按着云笙的背脊防止他掉下去，一手抽出身后铁剑，挥舞着大喊一声。
　　黑马随之嘶鸣，蓦然仰起前蹄，箭一般冲出小小一方马厩，冲向火光冲天的人群！

　　人群被迫四散，不得不为这呼啸如豹的黑马让如一条路来。

　　皇子府的侍卫也是经过筛选后的高手，虽然开始被阿狼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提着兵器紧追而上。

　　马背的颠簸一直透过胸腔，云笙趴在马背上，头晕目眩的同时，直觉得胸口似乎要咯出血来，他艰难伸出手，扣着阿狼按住他腰际的手。

　　阿狼抓着他的手就势向上一提，云笙便侧坐在阿狼身前，这时一个剑花刺过来，阿狼提剑一挡，铿的一声激起一簇火花。

　　一剑被挡下去，数十朵剑花又齐齐刺过来。
　　阿狼一手抱着云笙，一手拿剑阻挡，已然应接不暇，眼看对方一剑刺过来，阿狼抱着云笙猛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堪堪躲过那剑花之后，稳稳落于马背。

　　马儿前进速度极快，眼看冲出后院，却见火光之中出现一排弓箭手。

　　云笙倚在他胸口，喘息着道：“阿狼，你放了我，算我求你。我保证，你放了我之后，我不会让他们伤你！”

　　阿狼双眼盯着前方火光，忽而低下头狠狠吻了云笙发顶：“笙笙，我一定要带你走，我知道你爱我的！”

　　“阿狼，你听清楚了，我不爱你，我云笙根本不爱你！”

　　阿狼恶狠狠打断他：“不！不……不可能！你骗人，你待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爱我？你就是爱我的，笙笙！”

　　弓箭手已然准备好，却因为云笙的缘故而不敢放箭。
　　云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揪住阿狼的领子，逼他看着自己。火光中，云笙漆黑的眼睛决绝无情：“阿狼，我不怕告诉你，当初之所以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利用你除掉我的对手。后来，我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我另有其他安排，所以才不声不响离开你。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你！哪怕一丝一毫！”

　　如五雷轰顶，阿狼有些眩晕。
　　他怔怔看着云笙异常漂亮的脸，喃喃着否认：“我不信……笙笙好会骗人的……”

　　云笙打断他：“由不得你不信！阿狼，你的救命之恩我早已报答完，”他说到此，眼中蓦地寒光一闪，“你不知好歹一再纠缠，就莫怪我云笙不讲恩情！”

　　说罢，趁着阿狼呆滞愣怔，云笙猛地向后一翻，挣脱阿狼束缚，直直落下马背！数十名侍卫齐齐上前接住他，将云笙举在手中，并为他披了衣衫，解开双足的束缚。

　　“笙笙……”马背上，阿狼满眼哀恸，“笙笙，你是爱我的……”

　　云笙摇着头后退了一步，无声盯着阿狼良久。

　　阿狼在他心中，是一片净土。
　　云笙本不想杀他的，然而他一再地试图闯进自己的领域。他那么冲动，早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杀不足以除后患。

　　通红火光中，他看到一个高大憨厚的男子，依偎在少年的肩头轻轻蹭着，无数漆黑的夜里，两人相拥而眠……
　　这就是阿狼所说的爱吗？

　　爱？可惜他不懂什么爱。
　　也从来不需要。

　　夜风吹乱了他的发。
　　云笙抬起手：“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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