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云雀恭弥睁开眼，光线昏暗的视野里一时间捕捉不到任何标志性的物件让他辨清自己身处何处，可他却异常清醒。

　　鼻息间萦绕着的血腥味来自于此刻他身上每一处传来疼痛感的伤口，他抬起右手扶住脱臼的左臂，倏地用力将它接回了原位。他没有尝试去动弹右脚，只是缓缓曲起了左腿，用右手撑住地面支起上半身，稍稍挪动了身体，椅上了身后的墙壁。

　　然后，他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造成他现在这种境况的，无疑就是这次袭击并中学生事件的主谋六道骸。回想起那致使自己头晕目眩的弥望的樱花以及六道骸的脸孔，云雀恭弥便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凤眸中的愠怒与不甘糅合成薄凉的杀意和斗气。

　　一定要咬杀那只食草动物。

　　空旷的空间里传来了扑簌簌的声响，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团亮黄色闯入视线，伴随着“HibariHibari”的清脆叫唤，黄绒绒的小鸟轻巧地落在了云雀恭弥的肩头。嘴边不觉舒展开一丝笑意，他慢慢探出食指挠了挠它的胸脯，得到它惬意地摇着脑袋轻啄他手指的回应后才轻笑出声：“呵，还没走吗，你。”

　　余光一瞥，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约是两米外的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云雀恭弥挑了挑眉梢，借着逐渐适应了阴晦环境的视力看清了那个人——同他一样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少女瘫倒在那里，松软的黑色卷发凌乱而狼狈，眼睑紧阖，脑壳下淌开了小片乌黑的污渍。他知道那多半是血。

　　清水朝和？

　　还是自作主张地过来了吗，不遵从命令的草食生物。

　　正寻思着她是死是活，一个陌生的女声就自黑暗中响起——“还活着哦，那个丫头。”

　　目光一凛，云雀循声望去，恰好见到一个人影脚步无声地从视野内最为阴暗的地方踽步而出——一个身着并中制服的少女背着手笑吟吟地与他对视，金色的长发梳成马尾束在脑后，湖蓝色的眼眸晶亮，因笑意而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

　　“虽然跟我预料的差不多，但是你跟她都还是有那么点让我惊讶的地方呢。”步伐稳健地踱至他跟前，她体贴地蹲下身好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一手托腮毫不介意地迎上他愈发杀气四溢的目光：“特地留下了线索给她，本来是想借她的嘴把这些消息透露给你的，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谨慎啊。不过即使没有我留下的蛛丝马迹，你居然也凭自己的方式找过来了——不仅发现了那些绑在Brids放出的鸟身上的监视器，还驯服了这只小家伙让它给你领路……的确很出乎我意料呐。”

　　顿了一顿，她又忽而故作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诶？别这样看着我嘛，你是在惊讶自己的学校为什么会有我这种学生吗？

　　“放心啦，虽然我从去年二月就来了并盛，但直到这个学期才成为并中的学生呢。”

　　去年二月？

　　脑海中有什么琐屑的片段转瞬即逝，云雀恭弥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得地蹙起了眉：“对外开放日那天的事是你做的？”

　　“也不能说是我做的吧，我只是把那天你们风纪委员组的工作安排透露给了那个阿宇而已——这次也一样哟。”金发少女摊了摊手，“让我想想……真正是我亲手做的事，好像也只有上学期开学典礼上弄碎那座雕像而已呀。”

　　“啊咧，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我可不像你云雀恭弥的作风呢，我可以理解为你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败了吗？”嘴边依旧挂着笑容，她眼底的笑意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的眼神，他甚至能够在她的眼仁里看到自己的倒映：“看来你是想到了——他懂得利用你的晕樱症来打败你，可他怎么会知道你有晕樱症？你应该是觉得，两个星期前赏樱的时候你因为夏马尔的三叉戟蚊子而输给了沢田纲吉他们的事，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吧。不过事实却不是这样……情报这种东西，有时候是从头到尾都依赖真凭实力的人的致命伤呐。

　　“噢，眼神又变啦——你是不服气吗？觉得这只是一次疏忽？那么，我问你，你知道沢田纲吉还有那个你很在意的小婴儿是什么人吗？根本就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眼里吧，你。但是是你的话，一定是知道跟你们云雀家的祖辈相关的黑手党——彭格列家族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沢田纲吉就是彭格列第十代首领的继承人，而那个小婴儿……则是他的家庭教师，世界第一的杀手Reborn。”

　　满意地见到黑发少年阴郁的脸色，她吁了口气，撑着双膝站起身来，语气仍旧是一派轻松：

　　“强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你的父母应该教过你这一点。当然，你的确也很有头脑，只不过现在年轻气盛的你还太自负了，不懂得收敛一些的张狂样子让我很看不过去，所以这次也是给你一点教训。”

　　肩头毛茸茸的小家伙低下脑袋避开血块啄了啄他的衬衫，云雀恭弥眸色一黯，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是什么人。”

　　“我来自二十世纪初，本名是奥罗拉，彭格列第二代门外顾问首领。”转身作势要离开，少女的动作一顿，偏过头来冲他笑了笑：“同时也是你的曾曾姨妈哦，云雀恭弥。”

　　一旁无意间听到了二人全部对话的清水朝和在此刻已攥紧了她的左拳，手指的关节处在粗粝的水泥地面上因用力过猛而硌出了点点血印。早在那只鸟边叫着云雀的名字边扑腾着翅膀飞过来时她就醒了过来，只是碍于四肢瘫软无力、眼睑疲倦得无法睁开，她并未表现出丁点已经清醒的模样。

　　原本云雀恭弥的落败令朝和有些心惊，但在听过池田乡的话以后，她也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快冷静下来——当初选择加入风纪委员会追随云雀恭弥的时候她就想过，他绝对不会是最强，却是拥有最大可塑性的一个。因此输也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是云雀恭弥，遇强则强越挫越勇的云雀恭弥，不论是多少次的成败都不可能阻碍他前进的步伐。

　　只是……

　　朝和捏紧拳头，听着池田乡离开的脚步声，能够感觉到身体每一处的剧痛都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进行嘲讽。

　　只是这一次，她差点又因为黑手党而丢了性命。

　　不可抑制地记起了父亲抱着饭盒因隐忍而颤抖的双肩，朝和只觉胸口一阵锥心的绞痛，也不知是被六道骸打成了内伤还是另有原因，仿佛浑身血液流通不畅，一股凉意蔓延了四肢，仅有胸口像是堵着一口热血，剧痛胜过了任何一处外伤。

　　而还有知觉的左手在这时忽地碰触到了什么绒软温热的东西，她愣了愣，费力地撑开双眼，模糊的视线内便映入了一团显眼的亮黄色——方才落在云雀肩上的小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手边，歪了歪脑袋睁着它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鸟？

　　“清水朝和。”黑发少年平淡的声音冷不丁传来，终于打破了自池田乡离开开始的长久的阒然，“还能动吗。”

　　“也许可以，委员长。”嗓音沙哑地开口，朝和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您需要什么？”“布条，止血。”面不改色地回应，云雀恭弥缓缓捉住自己适才由于接骨而拉扯开伤口的左肩，可以瞥到血液已渗透了衬衫，迅速渲染开大片的鲜红。

　　清水朝和的回答声线喑哑——“我知道了……请等等。”

　　略略偏首看向她，他恰好瞧见她狼狈地爬起身的过程——大概是右手受了伤，她只能艰难地曲起左臂将上半身撑起来，而双腿则像是报废了似的完全派不上用场，低下头用前额抵着地面辅助左手，像是蚯蚓一般向前挪动，半晌才一点点到达了墙边，翻了个身急促地喘息。

　　她并没有就此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而是一面调整着呼吸一面勉强将重心靠在了身后的墙上，用左手解开了身上衬衫下端的几颗钮扣——露出的腰腹上缠绕着绷带，那是从上回被云雀咬杀开始她为了防止扭伤而固定腰腹用的，此刻刚好能派上其他用场。

　　云雀恭弥的视线掠过了她平坦的小腹——意外的精实，竟还能隐约看到肌肉的线条。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清水朝和每天坚持做一小时仰卧起坐的结果，也不会发现她一年前加入风纪委员组直至今日的变化，毕竟在他眼里，清水朝和这个名字代表的不过是一只有潜力长出兽牙的草食性生物而已。

　　她尽力迅速地解下一截没有被汗水浸湿的干净的绷带，想要递给他，却发现两人相距还是太远，只好咬咬牙打算再向他挪动。然而云雀恭弥当然不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沉吟数秒，便前倾了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委员长！”没料到他会突然站起身，朝和一惊，只见他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捂着左肩两三步来到她身边，才又沿着墙坐下，兀自拿过她手中的绷带，熟稔地替自己包扎。小鸟跳着张开翅膀低矮地飞了起来，在他头顶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那头蓬松的黑发里，舒舒服服地挪了挪圆滚滚的身体。

　　朝和怔怔地盯着他的侧脸——左臂还不能正常运动，他亦只能用一只手包扎，动作却十分麻利，快速缠好了肩头，咬住绷带的一端打上结。黑发少年清俊的脸庞此时因经历了斗殴而留下了多数细小的伤口，像是刚被猫抓花了脸似的，肩头的风纪委员制服外套也不知掉去了哪里，身上的白色衬衫早已被血污染得触目惊心，一反往常整洁干净的形象，看上去居然有那么点狼狈。

　　他们几乎是紧挨在一起，隔着两层衬衫的布料，她能够感受到云雀的体温。

　　似乎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靠得这么近，朝和稍稍失神地想着。每回她看到云雀恭弥的时候，他都是那副王者的姿态屹立在不堪一击的对手之上，跟她对比鲜明。

　　但现在……好像不大一样了。

　　他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没有去管擅自落到自己头顶的小家伙，将后脑勺靠了靠墙，像是打算小憩一会儿：“不要发出声音，吵醒我的话就咬杀你。”

　　而朝和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仍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云雀恭弥也有即便负伤也要站起来的时候。云雀恭弥也有不得不沉默地视旁人为无物自己给自己包扎的时候。云雀恭弥……或许也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种事。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黑发少年略显不悦地挑眉，转过脸来瞥向她。朝和僵了僵，在对上那双凤眸时，第一次迟疑着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就是云雀恭弥啊。她想到。

　　“知道了，委员长。”她皱着眉闷声道。

　　她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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