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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un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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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无所息


      我打算去接我的丈夫了。

      他坐客轮回国,上午十点抵达港口。从我们居住的城市开车到港口需要三个小时,所以我必须赶在早晨六点半以前出发。一大早被闹钟吵醒时我非常烦躁,事实上以往我都是在这个时间起床的,可只要想到我今天得去接我的丈夫,我的心情就格外糟糕。

      和往常一样,我来到安迪的房门口敲门叫醒他:“宝贝,该起床了。”

      “知道了。”房间里传来他从床上爬起来的动静。这孩子自从八岁开始就再也不愿意和我睡一块儿,现在我要进他的房间还得得到他的允许,老天,他也不想想平时大扫除的时候他可从不在家。

      趁他还没有从房间里出来,我跑到洗手间飞快地洗漱完,利索地把昨天敷了一晚的面膜扔进马桶里冲下去——我不想让安迪知道为了见他的爸爸我特地做了面膜,这实在太丢脸了。等到我把早餐摆上餐桌时,安迪才慢吞吞地坐到餐桌边,开始一点一点撕着摆在盘子里的面包片,我沉默地看着他,真怀疑他要把那两片可怜的面包碎尸万段才肯罢休。

      “安迪,再不快点儿吃可要来不及了,你记得你今天得自己坐公车去学校吧?”

      他看上去精神不大好,耷拉着脑袋也不理会我,继续折磨着他手上的面包。

      我有点儿担心,伸出手向他的额头摸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发烧:“宝贝,你不舒服吗?”

      他抬起了头,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在长相方面他显然深得我丈夫的遗传,尤其是这双眼睛,看起来总是叫人捉摸不透,有时还会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你要去港口接他?”他问我,“为什么他是坐船回来?飞机不是更快吗?”

      谢天谢地,我的儿子总算肯搭理我了。

      “或许这是他的同事给他出的主意,抠门的主意。”我拿过他的盘子,拿勺子挖了些蓝莓酱涂上还没遭殃的那片面包,防止他待会儿继续撕它:“别问了,快吃吧,说了你也不懂。”

      重新把盘子推到他面前,我发现他还在直勾勾盯着我,一张小脸上分明写着“我不高兴”。有时候我真怀疑我的儿子提前到了叛逆期,他的脾气总是倔得叫我没法儿招架,尤其是在我用“说了你也不懂”这类的话来回答他的时候,他通常会跟我抬杠到底,或者一直不和我讲话,直到我向他道歉。知道吗,这应该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才犯的毛病,但他今年才十岁。

      “好吧,我道歉。”我耸耸肩,把刀叉放下,”我是说,这或许是他同事给他的建议。因为他向他的单位报销的时候一定是声称他坐飞机回来了,这样他就能捡到便宜。你知道,现在上哪儿都能买到□□,而且只需要花1贝令的钱。”

      说完,我真诚地同他对视。过了两秒,他才点点头,低下头来乖乖吃他的早餐。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毕竟他是我的儿子。要知道,他的爸爸已经五年没有回过家了,同时从没有给家里来过一通电话。当然,早在四年前,我丈夫的名字就已经出现在失踪人口登记簿上了,而这一整年我都在试图给他申请一份死亡证明,因为他的工作单位长期对他的行踪含糊其辞,对此我感到很生气。

      我的丈夫,肖莱恩,是一名DZH国籍的国际刑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国际刑警在世界高危职业排行第一,而相对的,他们的薪金和养老金都非常可观,哪怕是意外死亡了,除去丰厚的保险赔偿以外还能得到人民英雄的称誉,此外,国家公墓也会替他们全家准备墓穴。跟其他国际刑警一样,在失踪之前,我的丈夫除了每年两个月的带薪长假以外从来没有时间回家,甚至不会回国。我的邻居们对他的失踪并不吃惊,因为早在他失踪以前他们就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在他们看来光是我的丈夫是一名国际刑警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成了一个寡妇了。

      这不奇怪,在结婚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习惯和除了我母亲以外的人生活(不过很显然,我已经适应和安迪一起生活了),所以在挑选丈夫时我也将这一点考虑了进去,肖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因此在他已确认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我很平静。我想他就这么一直失踪下去也没关系,这对我的影响不大。但是我没有考虑到,安迪慢慢长大,学会了胡思乱想。安迪似乎很怀疑以前每年会在家里待上两个月的肖是我找来的冒充者,而他真正的父亲是国家精子库里一颗来历不明的生殖细胞。听到安迪这么一本正经地质问我的时候,我差点儿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上帝啊,现在DZH国的小学生课本已经开始向他们灌输“生殖细胞”的概念了吗?他是从哪儿知道国家精子库这种玩意儿的?

      “宝贝,我跟你的爸爸可是有结婚证书的。”当时我翻箱倒柜找到了我跟肖的结婚证书,严肃地向他证明了我和他父亲的婚姻关系。在那之后,我给我们区的教育局打了电话,投诉他们编排的小学生科学科目课本。

      然后我开始考虑给肖申请一份死亡证明。这样至少我就能替安迪找一个新爸爸,而不是成天向他解释他的父亲真实存在了。今年我坚持不懈地递交肖的死亡证明申请,在第五次尝试后换来的是他的同事打来的一通电话。

      “您的丈夫要回家了。”他的同事这么告诉我。

      天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惊,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很快现实就让我明白那不是一个玩笑,因为他的同事紧接着补充:“但是,夫人,您得做些准备。事实上,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我想他的记忆已经倒退回十八年前了。”

      ——噢,好吧,十八年前。也就是说我不需要担心他记不清自己的儿子今年在读几年级了,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他会像一个傻瓜一样么?”安迪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好看向他的眼睛,“什么,安迪?”

      我的儿子表现出了超乎以往的耐心:“像个傻瓜,流着口水,得让人喂饭。”

      ……

      我觉得他对自己的父亲有点儿误解。

      “相信我,宝贝,你爸爸十八年前已经二十岁了,他知道该怎么吃饭。”我告诉他。

      他点头,表现得兴致缺缺。我不禁担心我们母子俩得花多少时间来接受肖的回归。

      吃过早饭以后我把安迪送到了公交车站,在他上车以前我弯下腰来将脑袋凑近他,他很不情愿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懊恼地瞪了我一眼走上公车。我真想不明白,七岁以前他总是很乐意给我一个早安吻的,现在却成了我在强迫他。他才十岁呢,难道我得从现在开始安慰自己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这可真是糟糕。

      六点半的时候,我把车开出车库,准时从家里出发。运气很不好,一路上车抛锚了三次,这让我在经过高速路口收费站的时候掏起钱来都咬牙切齿。从这儿到港口总共得经过三个高速路口收费站,由于不是法定节假日,费用对于普通市民来说简直高得惊人。我一直很不能理解DZH国的高速路口收费政策,按正常逻辑来说,法定节假日的旅游高峰期才应该提高过高速路口站的费用,不是吗?以前在MLJ国的时候我可从没碰上过这么好笑的事儿。

      算了,这对节能减排的号召有帮助,至少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成天开着私家车在高速公路上来回跑,给国家增加减排负担。

      在距离港口五公里的地方,路口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而堵得一发不可收拾。一辆超载的货车撞上了一台跑车,哦天哪,DYZ国车,名牌,真贵。车主恐怕得气疯了。不少人烦躁地按起了喇叭,我原本准备安安静静地等,险些被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吓坏了。已经超过十点了,肖应该已经下了船。今天运气真是不好。

      我拿出手机准备打给这个路段的公路管理局,催他们快点儿派人过来疏通路段。没想到刚掏出手机就刚好有电话打了进来,我看了眼来电显示,居然是肖的电话。“你好。”我按下接听键。

      “琳达。”电话那头海风呼呼响,肖的声音却很清晰,“我到了。你现在在哪儿?”

      ……真该死,他讲的是国际语。我忘了十八年前他刚从列罗莱顿学院本部毕业,以一个异世界人种的身份。而除了语言系的学生,列罗莱顿的必修语种只有国际语。老天,身为一个MLJ国公民,在讲了三十六年的MLJ语和DZH语以后要用国际语和自己的丈夫对话——我真是没遇见过比这更不可理喻的事了。

      “琳达?”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

      我脑袋一晕,缴械投降,操起一口不大流利的国际语回他:“堵在了路口,这儿发生了车祸。”上帝作证,他的嗓音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男性嗓音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每回叫我的名字时我都会心跳加速。

      “那我过去找你。车牌号是多少?”

      我把车牌号报给了他。

      十几分钟后,我在前边堵得一动不动的车影里看到了他。不少司机已经从自个儿的车子里走出来张望,想瞧瞧这路得堵到什么时候,还有人下了车吸烟。肖在他们之间穿行,偶尔侧过身避开人群。他的身高让他看上去很突兀,DZH国的男性普遍不算高,而我的丈夫至少有六点三英尺。我的身高只有五点三英尺,他站在我面前简直就像个巨人。

      我坐在车里看着他走近。他穿着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上半身还套着件薄薄的米色毛线背心,左肩上挎着瞧上去不轻的旅行包——比起他以前在家里习惯穿的背心跟短裤,这副打扮可真是将他裹了个严实,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修长的四肢和匀称精实的肌肉。跟五年前比起来他瘦了不少,面部线条刚劲,鼻梁饱满,额头宽厚,嘴唇薄得像刀削。他或许前不久刚理过发,剃了个很短的平头。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如果留着平头也让人觉得耐看,就是真的英俊。真巧,他就是这种类型。

      他注意到了我,抬起眼来对上了我的视线。我和他是十六年前认识的,也就是说这应该是他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以后头一次见到我。跟我想象的一样,他从认识我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在脸上摆出多少表情,可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十分冷漠而不近人情,他只是看上去常常显得心不在焉,做什么事儿都慢条斯理。要不是见过他的刑警证,我真不敢相信他这样的个性能当个国际刑警。

      他停在车边,那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他先打开车的后门,把旅行包扔在了后座,才跨进车里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嗨。”他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年。真奇怪,他是真的失忆了吗?

      “感觉怎么样?”我也故作从容地问他,“我听说你在船上待了整整三天。”

      “不太好,”他随口回答,“我不习惯船上的伙食。”

      噢,是的,这很正常,十八年前他还是个异界外来人,客轮上的伙食够他受的了。我该问问他中午想吃点什么,可一想到家里的冰箱还被安迪爱吃的食物塞得满满的,我就放弃了在回去的路上再买点菜的念头。我想找个新的话题和他聊聊,然而这让我发现我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这很可笑,他是我的丈夫,我给他生了个孩子,孩子已经十岁了,但我不知道跟我的丈夫聊天时我们该聊点儿什么。

      “你介意我动它们么?”就在我暗自苦恼的时候,肖忽然问我。

      我看向他,他指了指车里的各种按钮,脸色平静。我想起来他有这个习惯,总喜欢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把周围的环境摸透。在跟他结婚以前他碰我的东西都会事先得体地征询我的意见,而等到我们结婚以后他就学着肆无忌惮了,不论我多少次对此表现出不满他都好像不放在心上,于是我只能安慰自己这也有好处,至少在我找不到东西时问问他就清楚了。

      “不介意。”过去了五年,我意外地发现我比从前豁达多了,“这辆车是我们的共有财产,你可以随意处理它。我们的房子也是。”

      “嗯。”他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就开始研究车内的按钮。一分钟之内他陆续打开了前后车窗冷气暖气刮水器洗涤器……他甚至把自己的座椅调了一遍,最后打开了无线收音机,挨个儿关掉所有被他打开的毫无用处的开关,好像失去了兴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窝回了座椅上,交叠起他修长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听起了早间新闻。

      我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他发觉了我的目光,淡淡地跟我对视一眼,解释道:“没什么特别的。”

      低头瞅了瞅经他这么一折腾所剩无几的油量,我真想拿把榔头砸到他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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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生无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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