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火凤

　　凛冽寒风之中，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昔日的血腥和杀戮，仿佛都被掩盖在这皑皑白雪之下。天地间独留下一色，耀眼的有些刺目。

　　自董雷两家诸人纷纷离开，这府中便清静了不少。这一日，云榛行在廊间，隐隐听见身侧传来丁丁当当的敲打之声。

　　后院中的湖面已经结冰，珍儿身穿一件淡绿小羊皮袄，蹲在湖边，正手执一把匕首在冰面上猛凿。

　　“你在干什么？”

　　听见身后怒喝，珍儿身子一震，回过头来。待看见眼前之人，她更是连忙站起身来，就要跑掉。

　　“你给我站住！”

　　云榛话刚出口，就看见少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皱了皱眉，上前将少女给拎了起来，只见她一双大眼里泪水盈盈，却紧闭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云榛心里怒气稍减，伸出手去，沉声说道：“把匕首给我。”

　　“这是我的。”珍儿小声嘀咕了一句。

　　云榛伸出的手并不缩回。

　　珍儿踌躇片刻，终于将匕首放到了他手上，转身就走，却脚下又是一滑，再次摔倒。

　　云榛将匕首揣进了怀里。见到趴在地上之人并不动弹，他微微犹豫，将少女扶了起来。

　　“很疼么？”云榛看见眼前的人满面通红，细碎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你刚刚在那里干什么？”云榛继续问道。

　　珍儿低头：“穆大哥说，在冰面上凿个洞，就会有鱼跳出来。”

　　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穆大哥。我会乖乖待在房里，不会再跑出来了。”

　　云榛见她身子微微发抖，搭在她肩头的手一紧，冷声问道：“你很怕我么？那你怎么不跟着你穆大哥一起走？如今你穆大哥不在这里，可不能保护你。”

　　珍儿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什么都不会，只会闯祸，只会连累人。。。”

　　云榛的头有些晕眩。他粗略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她的双手紧紧握在身前，十个手指已经冻得通红。

　　他脑中闪过了十几年前的一幅场景，雪地之中，一个小女童跑到男孩面前，高高举起双手：“哥哥，哥哥，有虫子在咬杉儿的手，杉儿的手，好痛好痒。”

　　云榛俯下身，抓起一把雪，往少女的手上搓了上去。

　　。。。

　　珍儿坐在房中，抱着小兔子发呆，穆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华哥哥、月姐姐他们现在又在哪里？怀中的小兔子动了一动，珍儿连忙用手轻轻抚摸着兔子的毛，口中说道：“小白，小白，你不要怕，珍儿会一直陪着你，珍儿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紧闭的房门砰的被人推开，一股寒风袭来，珍儿打了个哆嗦，抬头望去。只见云榛站在门口，扔了一件银白狐皮披风过来：“披上，跟我来。”

　　银装素裹的大地之上，一匹马载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飞奔，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蹄印。

　　“你是第一次到北方来么？”云榛口中呵出一道白雾。

　　珍儿点了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云榛一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手中鞭子指向前方：“那你以前见过此等风景么？”

　　珍儿抬起头来，立马倒抽了一口冷气。放眼望去，远处的雪岭蜿蜒起伏，而身前，一条大河已尽数冰封。那宽阔无比的河面，此刻晶莹剔透，在太阳光下闪闪生辉。

　　珍儿一声欢呼，从马上跃了下来，跌倒在雪地之上。她拔腿就要往河中走去，双脚却深深陷入雪里，费力移动了半天，也不过爬了几步的距离。她心中懊恼，喘着气，整个人索性躺了下去。

　　一双靴子停在她眼前，云榛对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见少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慌乱，他微微一笑：“你以前见过的雪有多厚？”

　　珍儿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想了想，又缩短了些距离。

　　云榛点头：“难怪你不习惯。起来吧，我带你过去。”

　　茫茫雪地之中，珍儿低着头，跟着身前的人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向前而行。。。

　　站在河边，珍儿试探的伸了一支脚上去，踩了踩，另一支脚又才慢慢的放了上去，却仍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她坐了起来，面上微红，偷偷看了看身边那人。云榛却视若无睹，口中问道：“你还想要凿洞么？”

　　珍儿抱着膝盖，点了点头。只见云榛从腰间取下一个铁锥，蹲下身去，在河面上敲打起来。

　　云榛动手，不过一刻钟，就已经凿了一个小小的冰窟窿出来。看着对面静静坐着一言不发的少女，他心里有些烦乱，冷声说道：“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我过一会儿再来接你。”

　　他站起身，又补充了一句：“今后不要在府里胡闹。”

　　珍儿看着云榛走上河岸，待他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欢呼一声，蹦了起来，却一屁股又跌在冰面之上。她咯咯一笑，趴到那冰窟窿前，看了半响，又伸手进去拨弄了几下，长叹了一口气：“穆大哥骗人。”

　　。。。

　　云榛站在河岸之上，远远注视着河面上的身影，不停的摔倒在冰面之上，又再爬起。他想，为什么穆非会认为她们二人相像？这种女子，哪里能与杉儿相比？

　　他掏出怀中的匕首，拔了出来，伸手抚过。还好没有什么损伤，当日自己准备送给杉儿的礼物，如今却只能用来凭吊，还竟然因为一时冲动就将它给了别人。杉儿，你会不会怪哥哥？

　　他陷入沉思，浑没有注意到那河面上的人，正渐渐往河中心而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叫，云榛抬头，河面上不见人影。他一惊，心跳陡然加快，不及思索，人已冲了下去。

　　珍儿在水中扑腾，好冷，好冷，身体也越来越重，谁来救救我？

　　“把手给我！”她耳边传来一身大喊，一只手伸入水中，拉住了她的衣领。

　　云榛手上一用劲，脚下的冰也开始破碎。他依然牢牢抓着，并不松手，另一只手拿起匕首，割断了珍儿颈间披风的系带。披风沉入水中，他双手使力，终于将珍儿拖出了冰水。冰面上的裂痕越来越大，云榛连忙抱起珍儿，飞快的向岸上跑去。

　　怀中人一张小脸冻得惨白，牙齿正在打颤：“好冷，好冷。”

　　云榛的双手触到珍儿冰冷的身体，也有些发抖。他飞快的除下她身上湿透的皮袄，再将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了上去，抱着她翻身上马，急急往城里奔去。杉儿，杉儿，他牢牢搂着怀里的人儿，心如火焚，哥哥这次一定会救你。。。

　　城主府中，云榛脸色铁青，守在床前。大夫说，不过是寒气攻心，所以昏迷不醒，吃过几幅驱寒的药即可。可为什么整整一天过去，人还没有清醒？

　　珍儿自睡梦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这是在哪里？她茫然的四处张望。

　　“你怎么样？”这是谁的声音？

　　她望了过去，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孔，突然一惊，猛地坐了起来，一双手更是推了过去，尖声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穆大哥，雷大哥呢，他们在哪里？华哥哥，月姐姐呢，他们在哪里？”

　　这丫头怎么这么吵？云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的有些头疼，他正欲开口，珍儿却已经脸色一变，收了手回去，刷地缩进了被子里。

　　嘤嘤的哭泣声从被中传来：“没有人要珍儿了，没有人要珍儿了。。。”

　　云榛的心仿佛被人掐了一下，他伸手过去，搂住被子中的人，隔着被子轻轻拍着。

　　过了片刻，大约是哭到累了，被中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只是还在微微的发抖。云榛将珍儿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一双大眼正充满恐惧的看着他。

　　“你哪里不舒服么？”

　　珍儿摇了摇头，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会杀穆大哥么？”

　　见云榛不回话，珍儿急急忙忙拉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我不哭了，我今后再也不哭了，你不要杀穆大哥，好不好？”

　　看着眼前人的惊慌失措，云榛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悔意，自己都干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怕成这个样子？

　　“你放心，我不会杀他。”云榛说道。他看着她的眼睛，又补充道：“今后，若是你想哭，尽管哭就是，不要再害怕。”

　　珍儿闻言安静了些，却还是一脸不解，双手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云榛从怀中掏出了那把匕首，递了过去：“喏，这是你的东西，我还给你。”

　　珍儿并不去接匕首，只咬咬嘴唇：“你真的不会再杀穆大哥？”

　　云榛点点头，说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杀他。”

　　珍儿心里一松，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可是，雷大哥他已经被我害死了。。。，月姐姐她也生我得气了。。。，连，连华哥哥都不要珍儿了。没有人会要珍儿了，没有人要珍儿了。。。”

　　“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这些，都是我的错。没有人会怪你，更没有人会不要你。。。”云榛搂着她，轻声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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