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屠夫

　　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呢？铁兰退后两步，躲在大槐树后边，竖着耳朵偷听。

　　孩子问：“先生你怎么不去镇上教书呢？”

　　铁兰撇嘴。难怪她看着面生，认不出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镇上的。镇里的富户都自家养着先生，怎么还跑来跟他们穷村抢夫子啊？真是不厚道！

　　铁兰一时走神，也没听见林染怎么答的话。她再侧耳听过去，就见还是那孩子在说话，“铁家养着猪和鸡鸭，总是叫唤个不停。先生教学和大家听讲都很受影响，先生何不换个更好的地方呢？我家在镇上有小院，若先生是担心没有地方的话，可以去我家的。我家院子种着很多花草，非常漂亮，还安静，很适合读书。”

　　“呸！”铁兰气鼓鼓地在心底碎碎念，“我家养猪养鸭招你惹你了？有院子了不起啊？种了花了不起啊？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真是讨人嫌……”

　　“如果有心向学，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静下心学习。何况，若身处嘈杂的地方还能专心的学习，才是真正爱学习的。我很高兴来听我讲学的孩子，都是真正想识字，能不被外界影响，认真识字的孩子。”林染说这一番话，音调很低，却抑扬顿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铁兰在心底拍了拍掌，“说的好！”她最看不上那些自以为识的几个字就清高孤傲的酸儒和有几个臭钱就不可一世的纨绔。这些人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就是，读书是男人的事，是有钱人的事。我呸！女人就不能识字啦？穷人就活该请不起夫子教读书啦？

　　噫？抱怨完的铁兰伸出脑袋，就见孩子走了，留下林染站在原地。要不要现在走出去道歉？林染本就因为她没经过允许看了他的书生气，要是再让他知道她偷听，会不会火上浇油，让他更生气？铁兰踌躇万分，难下决定。想了半晌，她决定，还是当没看见，立马就悄悄的回家去。她蹑手蹑脚的后退着，打定主意等晚上碰见林染的时候再提道歉的事。

　　“砰——”

　　撞着什么了？铁兰佝偻的身体猛地顿住，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响的声，没被林染发现吧？”她慢慢地探头张望——噫，没看见人吔。看来林染已经走了。还好还好！松了一口气，她收回脑袋，转身欲走——

　　“啊——！”铁兰被吓得蹦跳着倒退好几步，撞在大槐树树干上。又是一声更加响亮的“砰——”。

　　林染笑眯眯地看她揉着手肘。接连撞出这么响的两声，他都替她痛！

　　铁兰心里边的小算盘拨的唰唰的，立马就有了对策。她扯一抹虚假的笑，咧着嘴说：“你怎么在这？吓死我了！”恶人先告状，看你怎么说。

　　林染心底腹诽不停，脸上的笑却一点儿也没变，“是吗？吓着啦？”

　　吓到是真，就是没脸承认。谁叫她做贼心虚呢！铁兰脸皮修炼的还是不到家，微微泛着红，呐呐道：“也没有吓着啦。”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嗲嗲的娇羞。她这样子倒有了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让林染分外多看了两眼。

　　“你这是要走哪里去？”

　　林染不提她私自拿书的事，不提她弄坏画像的事，甚至没表现出对她出现在这里的怀疑。这样一来，铁兰反而下不来台，自动地坦诚，“我今天不该没经过允许就到你房间去，还翻你的书。我知道你在生气，对不起啊！我看你中午也没回来吃饭，就出来找找你。结果刚才，我不小心听见你和那小孩在说话，怕你误会……林染，对不起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书，画像……林染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不等铁兰发现，又瞬间恢复正常，“没什么，我没生气，你不用想太多。”他不想提那画的事情，甚至一点点也不愿意想起跟那小像有关的东西。

　　什么叫我想太多啊！要真没生气，怎么连饭都不回来吃？铁兰翘嘴，不太相信他的说辞。她生性习惯直来直去，遇事也没有反复想太多的习惯，现在看林染明明生气还假装不介意的样子，心里很不痛快。更何况，在铁兰看来，两人都认识这么久了，连句真话都不说，偏要说这些敷衍的场面话，分明没拿她当朋友。这样的认知，让铁兰很受伤。气闷的想了一通，铁兰张张嘴，本想叱林染做人不老实，话到嘴边含了下来。他们本就不能算朋友，是她自作多情，她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去吃喝他？算了，算了。既然他说没生气就没生气吧。省的回头争一场，闹的两个人都更加不高兴。

　　林染口口声声不提不想，却摆脱不掉缠绕在脑子里的，小像美人的点滴。思绪飘远，他也就沉默下来，没有开口说话。铁兰不愿意说场面话应付他，心里又存着歪七拐八的复杂情绪，也就埋着脑袋，死瞪着地上的尘土，不开口。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还是铁兰先耐不住，打破静谧。在她看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饿肚子是最要不得的事。想起林染午饭没吃，这会儿饿着肚子不知有多难受，也就张口问道：“那，你中午都没吃饭，要不要现在回去吃点儿？”生气归生气，怎么能跟身体过不去。难怪他这么瘦，原来是动不动就饿肚子造成的。铁兰瞥一眼林染清瘦修长的身姿，揣测出自认为最合理的答案。

　　林染点点头，“嗯，好。那你有别的事吗？要不要现在回去？”

　　“一起走吧。”

　　铁兰走在前边，林染走在后边，除了不紧不慢的步伐声，再没有旁的声音。沉默让铁兰的心无所适从，没话找话地问出了刚才困惑的问题，“刚才那个孩子找你去镇上，你怎么没去呢？”话刚出口，她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染，又迅速转回头。真是笨到家了！这样问，不是招认了刚才偷听的事吗？

　　林染没有忽略她惊鸿一瞥的尴尬视线，淡然地反问道：“为什么要去？”

　　这个还需要问吗？铁兰大声道：“镇上比我家好啊！镇上的人没村里这么穷，你去教人读书，可以有束脩拿不说，吃住也都比在我家好。”一边说，心里一边叹气。任谁都宁愿去镇里，不乐意窝在穷乡僻壤吧。

　　林染心底也在叹气。听听她这话，换个人听在耳里，指不定心里多别扭，多难受呢。只不过他算是熟悉铁兰的性子，知道她这话没什么恶意。口里却不放过她，偏生装作误会的样子，“你的意思是，我教人识字就是冲着束脩去的？”

　　“……”铁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林染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你话里就是这个意思啊。”

　　铁兰停下来，扭过头来认真而焦急地解释道：“我真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只是觉得镇上比村里好，谁都会选好的走吧。所以，所以你没去……啊，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好像不管怎么说，听上去都怪怪的！这个这个，他不会多心吧？铁兰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感觉自己越描越黑，干脆闭上嘴，不再多说。

　　铁兰愁眉苦脸的样子取乐了林染。他心底堆积许久的阴霾被拨开，露出灿烂的阳光。这人看上去纯良，时不时焉坏儿。此刻就本性毕露，明明心里偷着乐，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说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孩子随口许诺，我哪可能轻信。”

　　铁兰听了这话，顿觉垂头丧气，很是失望地低声碎碎念，“原来是觉得小娃儿靠不住唆。”她还以为林染是觉得她们家人好，觉得她……

　　“你说什么？”林染装作没听清，故意问了一句。

　　铁兰眼一瞪，回过神来慌乱地摆手说：“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啥也没说。”悄悄地拍了拍额头。哎，这是在以为些什么东西啊？摇摇头，铁兰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不让它在脑子里瞎捣乱。老话说的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林染不留在村里也没错。她总不能拦着人家往“高”处走吧。

　　林染一路上看着铁兰奄奄地踱着小步往家里走，看的心情大好，也就故意没解释清楚。直到走到家，铁兰张罗着热了饭菜给他送上桌，他才笑着打趣，“你看，我要去了镇上，落下一顿没吃，可没人来找我，还巴巴地给热好送过来。镇上的人是不是跟村里人一样热情好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习惯了村里的生活，并不想做出变动。”这些日子的相处，铁家的热情让他很留恋，铁兰“傻乎乎”的性子更是让他生出逗弄、怜惜的复杂情绪。虽不可能长久停留在这偏村小地，但他想尽可能久的享受这段时光，珍惜与这些人相处的日子。

　　“啊……”铁兰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林染也不多做解释，拿了筷子就开始开动。

　　反应过来后，铁兰眉开眼笑地大声说：“你是说？你是舍不得我们这些人，所以不去镇上？”

　　林染不理他，优雅地进食。

　　铁兰想起他信奉“食不言，寝不语”，也就没再追问。反正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她美滋滋地弯着嘴角，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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